第四十八章 光阴的故事（一）
狄仁杰惊奇于小皇子的聪慧与早慧，欣然护归还京，并向女皇死力赞美。武则天册封李隆麒为终南郡王，延请狄仁杰传授儒家与治国之道，国师李淳风传授道家与阴阳之术。
他从一尊镇墓兽变成胎儿。他抱着本身的肩膀，细嫩的手与双腿，藕节般的胳膊，另有鲜红的子宫。某种力量狠恶撕扯他。不成顺从。他被牵引出安稳度过了十个月的故乡。他蒲伏着穿过一条隧道。上一世灭亡前所见过的隧道。孟婆汤撒了一地。浓稠，腥臭，滚烫。他听到谁的哭喊声。他又看到一丝光。天下稀释为这片光，在面前缓缓展开，就像一幕剧曲，又似一篇话本，更是连缀不断的画卷。
他的父亲是刚退位的唐睿宗李旦，母亲是未在汗青书上留名的秦氏。
两年后，突厥默啜可汗南侵，李旦被任命为大元帅。天生孱羸的李旦，岂有兵马交战之力？终南郡王李隆麒，志愿代父出征，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十四岁的少年皇子，带着九色神鹿，统领大唐铁骑，度过茫茫戈壁。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此役击溃二十万突厥雄师，终南郡王班师返来，洛阳全城百姓围观，文武百官皆奖饰之。
唐朝历代的东宫太子，很多都没好了局，就像李隆麒的多位伯父——李忠、李贤、李贤、李显……何况李旦做过大唐天子，现在沦为大周太子，日夜煎熬。若无女皇恩准，朝臣如果擅自拜见太子，那就要被正法。
李隆麒便将神鹿带回道观，每日为它敷药治伤。老道长说此鹿绝非尘寰之物，上古即有记录，至今仍然幼年，估计享稀有万年的阳寿。神鹿伤愈，竟不肯拜别，成为少年李隆麒不离不弃的火伴。
今后今后，神鹿有了名字，它叫九色。
这一日，少年李隆麒单独深切秦岭，为楼观台的老道长采药，听闻山间有猛虎吼怒。凡人听到虎啸，早已撒丫子跑了快，李隆麒却背着猎人的弓箭与小刀，方向虎山行。他见到深谷当中，一只猛虎截住一头小鹿。但那小鹿长相奇特，满身有九种色彩的斑纹，头顶着成年鹿才有的乌黑鹿角，绝非猎户所见的梅花鹿、马鹿或麋鹿，身形轻巧，雍容华贵，好似佛本生故事中的九色神鹿。落单的小鹿碰到猛虎，自是做了虎口好菜，但这九色神鹿却不害怕，顶着锋利的鹿角与猛虎相持，竟让吊睛白额大虎多处受伤，血迹斑斑而不到手。时价寒冬，老虎饥肠辘辘，除了正面进犯的雄虎，突有一只雌虎从背后偷袭，狠狠咬住九色神鹿的后背。幼年的小鹿收回痛苦的鹿鸣。李隆麒想起本身颠沛流浪的童年，无辜冤死的母亲，怜悯这只小鹿，张弓搭箭，百步穿杨，当即射破雌虎的眼睛，接着又一箭射中雄虎的屁股。一雄一雌，两只猛虎，嗷叫着洒血逃窜。李隆麒不会赶尽扑灭，只让九色神鹿脱困便可。年幼的神鹿见到器宇轩昂的山中少年，竟然缠着他不走，伸出脖子与他密切玩耍。
他如一株山野间的小树苗，又像一头离群的野兽幼崽，风餐露宿，背倚秦岭，俯瞰关中，接收日精月华地生长。除了楼台观的道长，无人晓得他的皇子身份，只把他当作个洛阳来的孤儿。他跟着老道长学习《老子》、《庄子》，可惜楼观台里只要道家典范，哪来儒家与释迦的文籍？这孩子老是偷偷溜出道观，爬上高山，钻入深谷，追逐胡蝶与白鹤。
秦北洋沉浸在一团暖和的羊水中。
不久，太子李旦又被诬告谋反，苛吏来俊臣卖力审理，对于东宫世人施用酷刑，乐工安金藏剖腹证明仆人明净。李旦幸免于难，妃子秦氏却被连累入“巫蛊案”而被正法。
宫女们喝彩雀跃而起，将他送到母亲怀中。他看到一张斑斓的面孔，充满热泪，接着是长久的欢颜。母亲先看了小婴儿的后颈，有一块粉红色的鹿角形胎记，如同方才燃烧起的火苗，已呈冲天之姿。
小皇子李隆麒出世后，跟从父母亲分开长安大明宫，搬家神都洛阳紫薇宫。
母亲死去那年，李隆麒不过五岁，他被祖母武则天逐出皇宫，放逐终南山，借居道家七十二福地之首的楼观台。
女皇放下笔，一转头，看到窗外站着两只朱鹮，一雄一雌。武则天说这不是瑞兆，而是大不敬，要诛杀这对朱鹮。人间帝王哪能管得了神鸟？朱鹮振翅而飞，没入时候的天空。
这里是长安，大明宫，太液池畔，仙鹤纷飞，一千二百年前，公元七世纪末。
终南山中，遍及避世的隐士。有的结庐而居，有的住在洞窟，有的来自秦汉已越千年。小小年纪的李隆麒，不吝爬上万仞绝壁，跟着隐士们学习《诗经》、《春秋》、《左传》、《楚辞》、《史记》、《汉书》、《三国志》……
武则天身边有个宠嬖的宫女韦团儿，暗中勾勾引惑李旦。韦团儿遭到李旦回绝，便诬告李旦的刘妃、窦妃以巫蛊之术谩骂女皇——官方俗称“扎小人”。武则天勃然大怒，刘妃与窦妃被奥妙正法，骸骨无存。此中窦妃，便是厥后的唐玄宗李隆基的生母。
看到无数的光，尝到温热的血，听到少女们的叫声，嗅到龙涎香的和顺，感到母亲的手指头。他还是个小婴儿，浑身裹着胞衣，身上连着脐带。
李隆麒的父亲李旦——乃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孙子，唐高宗李治第八子，女皇武则天第四子，唐中宗李显之弟。他本来是大唐的天子，担当父亲和兄长传下的皇位，又被迫将帝位让给母后。李隆麒出世的那一年，武则天成了“大周天子”，李旦从天子变成了东宫太子。
新近即位的女皇武则天，自神都洛阳来到西京长安。这个权力无边的贵妇人，在无数人的簇拥下，抱起哭泣的小婴儿。她看到孩子脖颈后的鹿角形胎记，惊觉这是帝王之相，便从内舍人上官婉儿手中接过狼毫笔，为孙儿定名——李隆麒。
女皇毕竟老了，必须考虑交班人题目。她也分外心疼这位孙儿，总感觉李隆麒的威武之气，颇似曾祖父唐太宗李世民——亦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他看到了。
这一年，武则天为停歇李氏与武氏的冲突，调集两边剂弟在洛阳明堂盟誓，李显、李旦兄弟与承平公主一同参与。女皇命令派遣被放逐的皇子，名臣狄仁杰受命出京，在终南山楼观台觅到李隆麒。
李隆麒另有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不像哥哥李隆基、姐姐金仙公主、玉真公主那般风景。
李隆麒对这块暖玉爱不释手，光彩如同羊脂，每遇大事，抖擞热量。彼时髦为青年画师的吴道子，曾为终南郡王画过一幅画像，便是他佩带暖玉的少年形象。
天降大雪之时，李隆麒偶遇一个苦行僧，竟是玄奘大法师的关门徒弟。和尚在山中修行一年，便向这有缘的小子传授了《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瑜伽论》、《大唐西域记》。
年方十二岁，李隆麒便已别离修行了儒释道三家，脑中熟读过的文籍不下百余种，更将诗三百、汉乐府、六朝文、初唐四杰“王杨卢骆”倒背如流。
狄仁杰进言武则天，李隆麒熟读儒释道三教典范，内修武功，外有武功，可在顿时打天下，亦可在案上治天下，有圣明君主之风采，足以立为储君，担当大统。
武则天更对李隆麒宠嬖有加。恰逢安西都护府进贡一块代价连城的昆仑暖玉——彼时和田尚称于阗，并无“和田玉”的叫法。女皇便将这块暖玉赠送给终南郡王李隆麒，更让其他皇子非常嫉恨，特别是同父异母兄长李隆基。
“皇子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