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看小说
会员书架
爱看小说 >其他小说 >镇墓兽 > 第四章 帝国黄昏

第四章 帝国黄昏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天津德租界范围,在现在的河西区大营门街道和下瓦房街道,现在遗址荡然无存,满是先人新造的盗窟洋房。

仇德生四十来岁,最早一批留德门生,返国后定居天津,供职于德意志银行天津分行。客岁,他受清廷外务部拜托,将德意志帝国宪法全文译成汉文,以供预备立宪参考,因此非常体贴时政。

教员在叫仇小庚的德语名字“马蒂亚斯”,警告其上课不要开小差。

这所黉舍以当今德国天子定名,讲堂里一半德国孩子,一半中国孩子,清一色男生。

“你这孩子又瞎想了,摄政王一下台就撤换袁世凯。现在能当大将军的,不是皇族,就是满人,哪轮获得你呢?”

“我名字里不是有个‘庚’字吗?”

“爹爹,我想驾兵舰巨舰飞行地球,直抵英、法、德、日、俄诸强门口,让他们再也不敢拿舰炮指着中国的海岸线。”

“四亿五千万两白银的庚子赔款?均匀每其中国人要赔一两银子的庚子赔款?”

大清宣统元年,西历1909年,暮春。又一个帝国的傍晚,煎饼果子般的夕照,穿过式微的华北平原,照着天津卫德租界,德意志帝国的黑、白、红三色国旗猎猎飘荡。

“爹爹,你说我是庚子年出世的。我听巷口拉车的张癞子说,那一年,八国联军雇他推着独轮车,从天津上都城运送粮食,他亲眼看到洋鬼子滥杀无辜,一起上满是老百姓的尸身,特别是德国、日本、俄国这三个国度的兵士最凶。我们黉舍的德国教员却说,这是文明对蛮横的奖惩,这真的是文明吗?”

仇小庚的学习成绩,竟是全班最好的。秉承德国人的工匠精力,黉舍里开有机器课,任何机器的零部件,到了仇小庚的手里,都能玩出新的花腔,或变废铁为利器,让鲁尔区来的机器教员父都啧啧称奇。威廉二世小学的校长是海德堡大学的博士,兼任德租界工部局副总裁,也颇看重这小子,承诺将来帮助Matthias去德国留学。

仇小庚当即换算出了答案:“即是中国每年要补偿给德国三艘定远舰!如果有人半道上劫了船,那岂不是要富可敌国了?”

“爹爹,对不起。我晓得,庚子年是我家的忌讳。孩儿包管今后不再提了。”

仇小庚下认识地搔了搔胳膊。前些天,家里刚请德国大夫上门,给他种了牛痘,留了个小小的痘疤。“Matthias!”

这间四合院的大门外,响起清脆的叩门声。

“当年我在德国留学的时候,北洋海军的定远号铁甲舰的条约造价就是一百六十三万两白银。”

“你是谁?”

天津乃是京畿流派,华北通海枢路,也是北洋大臣驻地。自英法联军器烧圆明园,英国人就在天津圈了租界。厥后法国、俄国、美国、日本、意大利、奥匈帝国乃至比利时都在此建立了租界,天津成为北方最洋气的都会。民国年间,谷崎润一郎来天津观光,赞叹仿佛到了欧洲都会。

仇小庚坐在课桌后,了望窗外刺目标落日。海河上波光粼粼,尽是帆船与小汽艇穿越。

仇德生从没骂过孩子,更未曾舍得打过。老婆过来劝止,叫他消消气,让孩子快点用饭。

家里已通了电灯,他在灯下做完功课,便到爸爸书房里翻起《三国演义》绣像本。

“白日做梦!我看啊,中国还得再积贫积弱一百年!”仇德生点上一支卷烟,摸着儿子的额头说,“小庚啊,你是我们仇家的独生子,自古以来,独子不从戎,没人会要你的。”

昨晚刚读到第一百零四回“陨大星汉丞相弃世,见木像魏都督丧胆”。建兴十二年秋八月二十三日,诸葛亮出师未捷身先死于秋风五丈原――

长叹短叹的仇德生,忐忑地翻开门。夜色里站着个男人,虽说穿蓝绸大褂戴着弁冕,面相倒是个小伙子,目光如匕首刺到仇德生脸上。前面另有两个德租界的华人差人。

“百万白银大案?听起来就成心机,像是福尔摩斯的四个署名的故事,或许是劫富济贫的侠盗干的呢!”

下课铃声响起,他抓起书包飞奔出黉舍,脑后颀长的辫子,猫尾巴似的飞着。

仇小庚说了一声“嗯”,脑中却闪现出一艘满载百万白银的幽灵船飘在海面上的一幕……

听到“庚子年”三个字,仇德生面色一变,拍桌子嚷道:“休得再提庚子年!不准再去找张癞子,他就是个满嘴跑火车的大傻子!也别再群情教员说过的话,莫误了你的斑斓出息!”

“两年前,中国送昔日本的庚子赔款,由一艘日本轮船承运,装载一百万两白银,从上海吴淞口动身,却在东海的中间失落了。船上有几百名搭客,存亡不明。有人说是赶上了海盗,也有人说是海难,乃至有人说是船长监守自盗。总之这桩大案产生后,列都城加强了对庚子赔款白银运输途中的庇护。”

儿子狼吞虎咽地吃好晚餐,俄然插嘴:“爹爹,待我长大后,想做个水兵大将。”

妈妈说他生在庚子年,为了好赡养,加个“小”字,就如乡村孩子奶名狗蛋、二牛之类。仇德生不再说话,看着窗外黑黑的夜,模糊不安。

九岁的仇小庚沿着蜿蜒的海河一起小跑。客岁夏季,有只小猫落入海河,眼看要淹死,他脱下棉袄扎入水中,冒死救起小猫,本身冻得差点生了场大病。

当他跑过威廉街――这里耸峙着一尊德皇铜像,站岗的德国兵看到中国男孩的辫子,大声嘲笑了一句,仇小庚立时回骂“Arschloch!”这是从德国同窗嘴里听来的脏话,意义是浑蛋。德国兵惊呆了,头一回有中国小孩用德语骂他。

窗台上有一艘恐惧舰木头模型,小庚亲手雕出来的,惟妙惟肖,不逊于任何金属模型。

看着这个聪明的儿子,仇德生再度开颜,淡淡一笑:“无妨!爹爹这几天事情也繁忙,就是在卖力德意志银行的庚子赔款结算。”

换句王小波的话“古今无分歧”。

“五百万两白银,那很多少钱啊?”

读到此处,仇小庚仿佛看到渭水河岸的黄地盘,苍茫夜空,一颗红色大星陨落,未免心头酸涩,鼻头一塞,竟落下泪水来。

爸爸仇德生摘了眼镜,放下明天的德国报纸说:“摄政王的弟弟载洵在德国考查水兵,另有人去考查君主立宪,这般天孙贵族哪能堪大任?”

威廉二世小学的讲堂,来自普鲁士柯尼斯堡女教员,在黑板上写出“die Daemmerung”,这是德语的“傍晚”。

几其中国同窗号召他,要不要去看拉洋片?仇小庚笑着点头说:“你们要跟我下象棋吗?”成果无人敢应,因为他自七岁起,下象棋就再也没有输过。常日里,德国同窗极少与中国同窗来往,两边各自按种族抱团,仇小庚却独来独往。他独一要好的同窗,是个叫赫尔曼的金发男孩,两人常常一块儿下国际象棋。

到家门口,天已擦黑。这是栋四合院的砖房,独门独户,屋檐外有燕子筑巢,院里种满了月季花。妈妈已做好晚餐,有小庚爱吃的螃蟹和蛏子。

每次当他看到船模,哪怕只是黉舍里的船舶图纸,面前也会主动闪现波澜澎湃的大海,一艘轮船喷着黑烟乘风破浪,水线下的龙骨锃亮,船尾的螺旋桨飞转,从排量到航速到锅炉马力乃至船身重心的位置,竟如同密密麻麻的报纸排版飞过大脑……

“是夜,天愁地惨,月色无光,孔明奄然弃世。”

屈原《离骚》“曰傍晚觉得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孔雀东南飞》焦仲卿与刘兰芝“奄奄傍晚后,寂寂人定初。我命绝本日,魂去尸长留”。姜夔《扬州慢》“渐傍晚,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想来古时,傍晚都与哀痛、分袂乃至灭亡脱不了干系。

每逢傍晚,有那么一炷香的工夫,他会神游太虚,问本身这道难明的命题?若他已年逾古稀,饱读诗书,或老衲入定,倒也不希奇,可他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虚龄尚不满十岁。

“这笔巨款要分三十九年还完,年息四厘,连本带利十亿两白银!德国分到百分之二十,每年五百万两白银,本年起转到德意志银行天津分行办理,还得换算成德国马克,再把白银装船运往德国,实在令人头疼。”

“休要胡言乱语,快去做功课吧!”

来人出示证件:都城西路巡警总局捕快叶克难,外加德租界工部局签发的公文。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