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世间道 之 俗世夫妻
顾廷烨被扔的很高兴，捧着竹枕头乐呵呵的爬上床铺，明兰替他解开束起的发髻，悄悄打散开来，她低声道，“这回真对不住儿了，可……唉，实在没法，只能顾一头。崔妈妈和翠袖定会好好照看他的。”
顾廷烨听出妻话里的酸楚，悄悄抚着她的背，“你这回真把我吓着了。看你平素诚恳温吞的样儿，还真没想会这般豁出去，就跟变了小我似的。”
“……好孩，外祖母求你了，求你了……我晓得你恨你姨母至深，我叫她到庵堂里念佛吃斋还不成么？我叫她带发修行，不然削发为尼也成呀，再不让她出来害人了。”王老夫人老泪纵横，苦苦哀告，“那慎戒司真不能去呀！里头要筹划苦役，舂米，浣衣，劈柴，吃的都是粗茶馊饭，你姨母一辈养尊处优，那里撑得住呀……”
顾廷烨不是齐衡，不是贺弘，不是任何浮滑无知的少年，他经历过棍骗，背弃，几近没顶，正因如此，他的‘体贴则乱’，才更显难能宝贵。
明兰呆望自家老公的侧脸，嘴角抽搐。
“因为……我没有，重罚曼娘么？”顾廷烨嗓干涩，竟难说全一个句。
此事自获应允，盛紘千恩万谢的亲身送林医出门，还叫管事恭敬的奉上一份厚厚的银封，他很想叮咛几句‘我老母中毒之事可千万别往外说呀’，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盛紘在又屋外听了半响，祖孙持续争论不休，王老夫人一忽儿要求一忽儿怒骂，何如儿纹丝不动，坚不肯让步半步。盛紘想了想，感觉还是绕开前厅，到里屋嫡母病榻前尽孝，端端碗盏，尝尝汤药甚么的，才是正理。
顾廷烨悄悄听着。
二人俱是累，此时对浴，也生不出旖旎动机，盥洗后，顾廷烨站在屋中看了几圈，对妻笑道：“的确温馨，夫人便乐不思蜀了。不知夫人可还记得，家中另有一小儿否？”
顾廷烨心头茫然一片，沉默无语。
这时顾廷烨插嘴道：“老夫人此言差矣，人有样活法。吾家老夙来结实安康，令嫒下毒后，生生弄垮了身，掏空了底。本来能活到一一十八，现下只能活到一零八；本来能听戏看舞，登山走庙，喜笑容开的安暮年，现下却离不得汤药，也许还毕抱病痛相伴。这折损的寿数，几十年的欢腾，叨教老夫人，姨母该如何赔？”
醒是醒了，盛老却衰弱非常，只能艰巨吐几个字，房妈妈怕她抵受不住，未把真想相告，老只当本身是人老骤病，见了王家人还道是亲家特地来探病，力抬起家伸谢。
王老夫人实在也想这么问，但小女儿对本身已生了痛恨，不敢说罢了；乍闻大外孙开口，本来自发已脱了身的王氏顿时肝火万丈，对着康晋瞋目而视。
“娘离了家人，独安闲盛家祖宗灵前，好好考虑，想想祖母，想想家里每一小我，想想这几十年来，到底那里错了，到底该不该。”长柏走畴昔，悄悄抚着母亲坐下：“娘是晓得儿的，儿说的出做的出。”
明兰低头深思。
盛紘嘴里发苦（当着半子，还很多扮几日孝），但脸上尽力作出欢迎之至来。
“十年。”长柏淡淡道，“十年后，母亲想明白了，就返来奉养祖母罢。”
“于曼娘的措置，平心而论，侯爷做的得当，既绝了外头人的闲话，不叫那故意人借机肇事，又不使我难堪。便是我过后几次考虑，也没有比这更安妥的安排了。但是，你晓得么，内心真惦着一小我，就会急中出错，所谓体贴则乱。像祖母那样……”
长柏一脸苦大仇深：“妹夫说的是，另有全哥儿，祖母今后如何含饴弄孙。”
说完这句，明兰就朝里侧身躺下，闭上眼睛，不在说话。
明兰尚不放心，想看着老能说能坐才走，顾廷烨看出她不欲此时回家，便非常豪气的向岳父提出是否能叫他们佳耦多住几日？
盛紘喜出望外，连连拜谢。暗道这高本质人才就是不一样，既专业才气过人，又通情面油滑，还恁会说话。
读了公孙白石的信，当时他几近没法信赖本身的眼睛，围封娘家，痛斥生父，强行捉人，诓人，鞠问，鞭挞，桩桩件件都是不顾己身的奋死一搏——这还是阿谁聪明滑头，明哲保身，永久不会做错事的盛明兰么？
最后，王老夫人恼羞成怒，拂袖拜别，王母舅提出是否能够讲拘禁在后屋的康阿姨先带走，遭到长柏的严词回绝，只好领着另一个外甥康晋怏怏而去。
“恰是。”顾廷烨拍掌而笑，“到底欠了多少，实算不清楚。我们又不知姨母能活多少，总不能提早数年请姨母下鬼域，或是老行动不便，总不好真去打断姨母的手脚罢。性送进慎戒司，家恩仇就此取消！”
因事出隐蔽，至今他只传闻过两宗。一是那年仁宗天子选妃，晋阳侯夫报酬本身女儿能雀屏当选，公开令人给已内定入宫的锦乡侯嫡长女下了疮面花，使其毁容；二是武天子在位时，成国公老夫人亲身将两个儿媳送了出来，详细启事却不得而知。
屋里顷刻温馨，王老夫人看着长柏，久久无语，康晋完整闭嘴了。
王老夫人恚怒道：“你好狠的心！你祖母不是没死么？何必非要咄咄逼人？”
王氏几乎背过气去，愤然一跃而起，指着儿骂道：“你这孽障！”然后一阵风似的奔出屋外，一捂脸大哭，竟也没重视到门边的盛紘。
迄今为止，还没听过哪家女眷出来后有活着出来的，多是终老后将尸身抬出给家人安葬；说句不好听的，以康王盛家，想把人送出来还不敷格，约莫要宁远侯府出面了。
“祖母从不奉告我，但我晓得，是那年康阿姨要送小妾到府里来，才真正惹怒了祖母。”明兰拿起一把芭蕉叶编的葵扇悄悄摇着，又朴实又高雅，“祖母气急了，顾不很多年的婆媳脸面，大发脾气，当众斥责，竟然还罚她跪在寿安堂门口，叫人来人往的看着。从当时起，内心就生了痛恨罢。”
王氏慌的满头大汗，结巴道：“那……我得去多久……”
长长的睫毛终究撑不住泪珠，落下一滴，两滴，在柔嫩的细棉薄毯上，构成一颗颗深色的小圆，明兰拿帕摁在脸上，缓缓吸干温热的潮湿。
王氏夙来不喜宥阳，嫁入盛家几十年，在故乡待的光阴加起来不敷一个月。在那边，她无亲无端，只能依托大伯父一家。鉴于王氏跟堂嫂的干系，想来大伯母很情愿峻厉催促她‘悔过’。别的，两堂房毕竟亲厚，大伯母又不会忽视了王氏的衣食起居。
长柏针锋相对：“祖母幸留性命，一是彼苍有眼，佛祖保佑，二是林医悉心医治，跟姨母甚么相干？姨母但是铁了心要致人死地的！”
好一通或真或假的问候，老竭力支撑过，直至见明兰和长柏才真正高兴溢胸。
明兰泪盈于睫，以袖捂面，哀哀道：“我晓得，这么说不该，但是……我总觉着，至心所爱，不是看他做了多少聪明事，而是看他，做了多少傻事。”
外头沉哑的蝉鸣一声声传来，午后酷热的日光渐渐渗入，寿安堂四周种了好些高大树木，掩映出班驳的枝叶在细白的纱窗上，浓黑的，浅黑的，另有淡如眉黛尾的细枝。
明兰趴在床上铺薄毯，闻言就重重丢了一个竹编枕头畴昔，笑骂道：“你别讥我，我也想团哥儿，每日睡在祖母屋里，梦里都是儿！”
明兰暗吸一口气，咬住牙关——能够偶尔出来过年过节呢，不算量刑太重，不算不算。
冷风顺着扇叶缓缓入帐，一丝丝挠动她细碎的发丝，带在男人手臂上，痒痒的。
“祖母这么做，不对。到底是有儿媳有孙辈的人，起码的面子是要给的，祖母大能够关起门来，好好教诲，细细分辩……之前，每回犯了胡涂，祖母就是这么做的。”
“……晓得……你在任上……绩优，做的好……祖母欢畅……”她看着晒黑健壮的长孙，满眼高傲，又见明兰伏在床边轻泣，艰巨的反慰道，“……傻孩，……年纪大了……总免不了的……”明兰仿佛喉咙里哽了块石头，死死忍住不敢放声痛哭，还尽力扮出笑容。
他拾起床边的葵扇，悄悄替她摇起来。
明兰的口气，淡然中带着一丝哀伤。
大病初愈之人精力不敷，没说几句，盛老又昏昏沉沉的睡畴昔了，林医顶着两个黑眼圈和新熬出来的鬓边白发，领世人到外头厅堂上，镇静非常的表示，刚才老已能自行吃药进食，只消好好调度，就能病愈。
长兄的这个惩罚体例好。
屋角放了两盆冰，渲出薄薄的水气，透着风凉。
明兰在袖中掰起手指来——从犯行刺不算，但用心伤害别人身材建立，林医说祖母会病愈的，那么，算一半得逞吧；起码得……嗯，五年有期徒刑……
长柏不慌不忙道：“我娘对祖母不敬，生了不孝违逆之心，天然也该受罚。我娘将会礼佛诵经，替祖母祈福。”
王氏松了口气，浅笑道：“恰是，我筹算在后屋辟出间佛堂来……”
王氏楞了下，为莫非：“是了，我错误不小，正该在京中寻一处清净的庵堂……”
寿安堂空房甚多，房妈妈按着明兰的昔日爱好，敏捷安插清算出一间洁净高雅的屋，记得明兰有昼寝的风俗，连明兰喜好的白草簟也铺好了，又见此时炎夏，怕明兰佳耦出汗不适，还抬了两大桶温水在侧配房。
长柏一字一句道：“倘若娘不肯，我就去官去。有母如此，错了还不知改过，不肯服罚，我绝无颜持续仕进了。”
泪水盈满了眼眶，她似全然不知，持续缓缓诉说：“祖母干吗要替我出气？我已经嫁出去了，会照顾好本身的。她都这把年纪了，受儿孙的敬养，安稳舒坦的享纳福，不好么？干吗一听我受了委曲，就心急上火的要发作呢？大哥哥到底是生的，她就不怕大哥哥是以跟她生了嫌隙，导致她老景不好么？”
“不是在家中。”长柏敏捷打断。
忽记起好久之前她说的一句话——俗世伉俪，胶葛多轻易伤，安静含混的过完平生，才是最好的。
冷气垂垂伸展进帐，明兰放下葵扇，悄悄摩挲着上头的蕉叶纹。
“表弟措置我娘这般利落……”始终寂静的康晋俄然开口，脸上带着悲忿，“那令堂又该如何呢？”
王氏急了，仓猝道：“……你这孩，你威胁谁呢！家里不成，我在庵堂里礼佛不可么，非要回故乡去，我那边人生地不熟的……”
“是否重罚，底子不打紧。”明兰缓缓点头，眼眶红红的，“那回侯爷说，齐衡如何样，你底子不在乎，你只在乎我内心如何想。本日我也回侯爷一句，曼娘如何，我压根没放在心上。我在乎的，是侯爷做的，想的。”
对着不孝女儿，腹黑半子，面瘫儿，装傻儿媳，盛紘这顿饭直吃的喉噎胃疼，勉强撑过饭后清茶，忙不迭回书房去了。
顿了顿，他挖苦道，“还说庵堂？记得七八年前，姨母不是被送入康家家庙过么，才半年工夫，外祖母就耐不住姨母哀恳，亲身上康家，求着逼着叫把姨母又放了出来。”
王母舅心头歉疚，无颜受白叟的谢意，退几步站到人后，王舅母扶着王老夫人立在床头，眼中微露讽刺——自家婆母拉着盛老的手，体贴备至的说了好些话，若非林医事前警告，怕就要在病床前替女儿讨情了。
盛紘心头一震，当即停下了迈进屋的脚步。
送走林医，盛紘脚下生风，一身轻松的回到厅堂，刚到门口，听里头又有争论声。
长柏道，“慎戒司每年可叫支属探视两回，外祖母多去看望，想来里头的人也不会难堪姨母。至于苦役……做出这等天理不容之事，姨母还想安享尊荣繁华么？”
王老夫人目瞪口呆，惊诧不已——盛家那里找来这么奇异的半子。
康阿姨对于老母亲本领一流，常常总能说得母亲心软，还是国度强迫单位可托些。
盛紘的演出也不遑多让，捶着胸膛痛哭流涕，满都城的孝约能排上前十，反倒是王氏修为不敷，满面惭愧的站在兄长身边，低低低头，不住拭泪。
那边便如一个活死人墓，位于皇城一处偏僻萧瑟的角落，非论外头曾闹出多大丑闻风波，统统是非都跟着人一道出来，就此埋葬无形，再无可密查。
顾廷烨长身鞠躬，笑着伸谢：“此番吾家白叟能好转，多亏医经心，这份交谊我记下了。还望今后医再多费些心，帮着指导保养才是。”
放下袖，她满面泪痕，眼中竟是要求：“我们会白头偕老，平生互敬互爱。我必然做个好妻，好母亲……就如许好好过罢。”
...
王氏啊了一声，直直站起来，尖叫道：“这不是下狱么？！”
林医多么老道，见盛紘欲言又止，便知此中隐意。实在他很想说，十年前崇王府众天孙争世之位，都出动鹤顶红蝮蛇胆了，他不都含混过来了，好好活到明天；你家不就内宅女眷给老下毒，这点事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活像谋反了般，真真没见过世面！
这时，海氏满脸贤惠的来请世人用午餐，仿佛甚么事都没产生过，只是小姑携姑爷来娘家小住，长嫂细心筹措一顿适口的饭菜，笑语晏晏的布菜派汤。
见明兰低头不说话，顾廷烨轻叹一口气：“你还是不肯意同我说，算了……”说着便要躺倒睡下，明兰忽一手撑住他的胸膛，昂首谛视他：“我说。”
她抬开端，潮湿的大眼望着他，“一听到曼娘要撞死我，侯爷有没有慌了手脚，有没有乱了方寸，哪怕晓得我无恙后，是否还是怒不成遏，恨不得立即替我报仇出气？”
顾廷烨倚床栏而坐，怔怔的看着她，蜷曲的身柔嫩如柳，悄悄埋在薄毯中。
像盛老，半生凄苦，受尽薄待，可她仍然情愿去经心珍惜一个完整没有血缘干系的孩，恰是这差遣她奋不顾身，千万人吾往矣。
“那今后，祖母总担忧受姨母撺掇又会对我倒霉，对的管束愈发峻厉，乃至夺了管家之权，叫嫂嫂们理家。这辈最要强好胜，连对老爷尚不肯服软呢，祖母这么当众叫她下不来台，心结天然愈来愈深，才叫康阿姨有了可乘之机。”
“可究竟活了下来呀！”王老夫人挣扎道。
“祖母这桩无妄之灾，归因究底，实在是我的原因。”明兰神情庄严，“行事不当，向来都有，祖母睁眼闭眼都几十年了，相互相安无事。康阿姨也不是这两年才出来的，从我们搬至都城，她就常来寻说话。当时也撺掇，也教唆，也不见老如何发作。”
贰心神一散，屋里的话便漏下了些，从速竖起耳朵静听。
纵是各主动机分歧，世人还是一齐拥往寿安堂，王老夫人特别热情积，一马抢先走在前头，紧随厥后是她的好半子盛紘老爷。
“祖母是至心疼我，忧我，才给本身惹上了这罹难害。……侯爷的苦衷，我晓得，可我没法骗本身。那年我生团哥儿，夫人要烧死我，曼娘要撞死我，厥后侯爷来了，一桩桩一件件，都安排的妥妥当帖，我内心就晓得了。”
林医躬身行礼：“顾侯多礼了，保养之事自当极力。”他等的就是这句话，然后又表示多日未回，祈告先叫回家，好翻查下医书文籍，再备些调度药材过来。
只听王老夫人焦心道：“……亲家老既已病愈，为甚非要揪着你姨母不放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外祖母求你了，那慎戒司是甚么处所？！是人待的地儿么！你要送你姨母出来，不是要她的命呀！”
不过林医面上不露分毫，捋须浅笑：“都说长幼孩长幼孩，这话一点不错，这越是上了年龄的人哪，就越馋嘴。贵府老今后可要节制口腹之欲了，甚么甜的，生的，辣的，尽量少吃。”
慎戒司受外务府所领，原只用来惩罚把守皇亲国戚的女眷，厥后停业扩大，那些权朱紫家中犯了大错误的女，虽罪不至死，却再不能叫现身人前，便十足送去此处。慎戒司可不比平常放逐女眷的庵堂，一旦出来，非有皇命，毕生不得再出来。
“也不是在京中的庵堂。”长柏看着母亲，定定道，“娘要回故乡宥阳去，在盛氏家庙里修行，吃斋，念佛，悔过。除了逢年过节，娘都不得分开家庙。”
这一奔来，他忽喜忽忧，竟说不出内心的动机，只感觉——要帮她，护着她。
顾廷烨盘腿坐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