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魏晋南北朝指的是从魏初(220年)到陈末(589年)的一段长达三百六十八年的时候,这之前是两汉,这以后是隋唐,这三百六十八年包含魏(220—265年,同时存在蜀汉和吴,以是又称三国)、西晋(265—317年)、东晋(317—420年)、南北朝(420—589年)。从东晋起,汉人政权就只范围在江南,江北则前后有五个少数民族政权所建立的十六个国度,史称“五胡十六国”。东晋今后,江南的汉人政权前后经历了宋(420—479年)、齐(479—502年)、梁(502—557年)、陈(557—589年)四个朝代,史称南朝;江北则前后有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等政权,史称北朝。
魏晋是一个甚么样的期间?
阿谁期间的天子也不好当 (陈德馨绘)每
一个期间都有吵嘴两面,向来没有一个期间是十全十美的,也向来没有一个期间是一无是处的。偶然候吵嘴两面还会构成激烈的对比,一面坏得短长,一面好得凸起,以是狄更斯在《双城记》开首就说:这是一个最好的期间,也是一个最坏的期间(It was the best of times,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依我看,在中国畴昔的两三千年中,有三个期间特别显出这类激烈的对比:一方面,政治混乱,政权更替频繁,国度在团体上显得衰弱;另一方面,思惟自在,学术发财,在精力文明史上占有凸起的职位。这三个期间别离是:第一,战国期间(或称先秦、晚周);第二,魏晋期间(或称魏晋南北朝);第三,五四期间(或称清末民初)。战国期间是中汉文明奠定的期间,魏晋期间是中汉文明转折的期间,五四期间是中汉文明由传统农业文明转入当代产业文明的期间。
这是中国人糊口史里装点着最多的悲剧,富于运气的罗曼司的一个期间,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南北朝分裂,变成社会次序的大崩溃、旧礼教的总崩溃、思惟和信奉的自在、艺术缔造精力的勃发,使我们遐想到西欧十六世纪的“文艺答复”。这是激烈、冲突、热忱、浓于生命彩色的一个期间。(《宗白华选集》第二卷)在宗白华先生所说的文学艺术以外,我想弥补指出,魏晋南北朝在科学、技术上也有光辉的成绩。刘徽、祖冲之等人的数学,何承天、祖冲之等人的天文历法学,裴秀、郦道元等人的地理学,华佗、嵇康、陶弘景等人的医术和摄生学,葛洪、陶弘景等人的炼丹学(炼丹术是化学的发源),马钧、杜预、祖冲之等人的机器发明,在当时天下都是占有顶尖职位的。
以是对魏晋南北朝,我们要全方位地看、一分为二地看,不能只看到分裂混乱的一面,还应当看到自在活泼的一面。而魏晋南北朝为甚么会呈现如许一方面分裂混乱,一方面又自在活泼的局面?这是一个很值得切磋的题目。
魏晋之前是汉朝,先是西汉(公元前206—公元25年),后是东汉(25—220年),两汉加起来一共有四百二十五年,是春秋战国以后第一个同一的、安定的中心独裁帝国(秦朝也是同一的帝国,但持续时候很短)。两汉时,皇权很强大,国度很强大,思惟很同一,有同一的国度认识形状,那就是儒术,即董仲舒向汉武帝建议的“免除百家,独尊儒术”的“儒术”。这里的儒术并不即是战国期间以孔子为代表的原始儒家学术思惟,而是经董仲舒改革过的,加上了阴阳五行、天人感到等阴阳家思惟的儒术。两汉乱世,从国度政权这方面看是光鲜的、亮丽的,但从群众思惟这方面看,倒是僵化的、没有自在的。魏晋期间就不一样了,几近和两汉反过来。这是一个动乱的期间,政治很混乱,政权更替很频繁,在不到四百年的时候里经历了很多个朝代,建立了二十几个国度,从国度政权上看是衰弱的、不强大的、不同一的。因为中心政权不巩固,处所权势(包含处所政权、军阀和强宗大族的权势)就相对发财,有的处所权势强豪敷裕到几近能够与皇权相对抗的境地。孙悟空说:“天子轮番做,来岁到我家。”魏晋期间的一些处所权势,也就像一个个孙悟空,以是当时就呈现了很多能够在政治上、经济上自在行动的空间,本来同一的国度认识形状即董仲舒所倡导的儒术,也跟着中心政权的衰弱而走向式微,因而在思惟上呈现了自在束缚的新局面。先秦期间的诸子百家之学获得了答复的机遇,中国汗青上呈现了一次新的百家争鸣,由此带来了哲学、文学、艺术乃至科学的大生长。从精力生长史上看,魏晋是一个了不起的有特别意义的期间。十四至十六世纪的时候,欧洲鼓起了一场文艺答复活动,当时的目标是答复古希腊罗马的文明,旗号是人本主义和理性精力。我以为魏晋期间是中国当代的一次文艺答复—答复先秦诸子,并且也闪烁着人本主义和理性精力的光辉。
混乱与自在,两面看魏晋
这是因为历代统治者都胡想本身建立的国度是一统天下的,统统地盘和群众都在本身的把握当中,即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还胡想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代连绵长远,最好是万岁万岁千万岁。以是,他们天然不欢畅看到如魏晋南北朝这类国土分裂和政权更替频繁的状况。正统史学家们秉承统治者的意志,天然跟着贬低魏晋南北朝期间,只讲它的坏处,不讲它的好处。但明天已不再是君主独裁社会了,一姓一家的所谓国度所谓政权是否强大是否耐久,已经不是人们的兴趣地点,思惟的自在、群众的福祉、社会的发财、文明的生长,才是我们存眷的首要题目。那么对魏晋南北朝,我们天然应当与历代的君王统治者和正统汗青学家有分歧的观点,既该当看到阿谁期间动乱不安给群众带来痛苦的一面,也该当正面评价其群众具有相对自在,特别是其思惟和学术获得自在生长、获得光辉成绩的一面。
凡事都有两面,无益必有弊。国度同一强大当然好,但是如果这类同一意味着处所完整没有自主权,这类强粗心味着中心政权无所不在的节制,乃至连群众的思惟都节制起来,同一在一个牢固的框架里,那么人的独立意志、自在思惟也就都没有了。一旦人们没有独立意志与自在思惟,缔造力就遭到压抑,要生长学术文明就很难了。为甚么战国期间呈现了百家争鸣而别的期间没有呢?就是因为当时周天子中心政权节制力减弱,各诸侯国有相对的自在,一家的思惟在这个诸侯国不受欢迎,还能够到另一个诸侯国去倾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比方,苏秦先到秦国,想用“连横”的战略打动秦王,却不被秦王采取,厥后他又跑到别的国度,用“合纵”的战略压服其他六国结合起来对抗秦国,终究获得赏识,最后佩六国相印。再如,孔子曾经周游各国,也是为了鼓吹本身的主张,成果各诸侯都城不采取,他才不得已归去教书,但愿本身的思惟能传播后代。像苏秦、孔子如许的例子,当时比比皆是,正如汉朝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所说的“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是以九家之术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合诸侯(诸侯国纷繁励精图治,而各国的君王各有各的喜好和不喜好,以是各种学说一窝蜂冒了出来,尽量阐扬本身善于的一面,用它来逢迎、压服君主们)”。如果当时中心政权很强大,像汉朝那样用一种思惟同一老百姓的脑袋,绝对不会呈现苏秦、孔子如许的例子。
但是向来的政治家和史学家,常常只看到魏晋南北朝社会动乱、国度(实在只是中心政权)衰弱的一面,却看不到或者不肯意看到其思惟开放自在,文学、艺术、科学高度发财的一面,谈到魏晋南北朝几近都是负面评价,很少正面必定。这是为甚么呢?
歌颂魏晋期间高度的文学艺术成绩,将其与西方的文艺答复比拟较,如许的观点并不是我的发明,近代有一些学者已做过如许的阐述。比方章太炎论文不以唐宋为高而推许魏晋;又如鲁迅特别喜好嵇康,亲身汇集、校订、编辑《嵇康集》,都含有推许魏晋学术的意义。特别是宗白华先生《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一文,对魏晋的文学与艺术有高度的评价,他指出: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期间,但是倒是精力史上极自在、极束缚,最富于聪明、最浓于热忱的一个期间。是以,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力的一个期间。王羲之父子的字,顾恺之和陆探微的画,戴逵和戴颙的雕塑,嵇康的广陵散(琴曲),曹植、阮籍、陶潜、谢灵运、鲍照、谢朓的诗,郦道元、杨衒之的写景文,云岗、龙门壮伟的造像,洛阳和南朝的闳丽的寺院,无不是光芒万丈,前无前人,奠定了后代文学艺术的根底与趋势。(《宗白华选集》第二卷)他又说:
明天我们单来谈魏晋期间,或说魏晋南北朝期间。
从某种角度看,魏晋南北朝和战国期间很类似。我们看《三国演义》,很多谋士在三国之间跑来跑去,寻觅最合适本身生长的处所。诸葛亮家属三兄弟,诸葛亮在蜀国当宰相,诸葛瑾在吴国当大将军,诸葛诞在魏国做司空,都是顶级大官,但哪个也没有被思疑里通本国,也没有受过检查。南北朝期间,很多南边的名流在南朝做了官,厥后又在北朝仕进,比较驰名的有庾信、王褒、颜之推等。在阿谁期间思惟方面也不但是儒家一统天下,道家、法家都很有权势,厥后从印度传过来的佛教也生长敏捷,南朝的梁武帝就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总之,那是一个思惟很活泼的期间。
魏晋南北朝是一个甚么样的期间呢?
特别是哲学思惟,我以为魏晋玄学是中国三大哲学岑岭之一,别的两座是先秦诸子和宋明理学。魏晋玄学是中国传统学术中最富于笼统思辨色采的,此中的“有无本末”之辨第一次把中国哲学引向本体论的高度,大大拓宽了中国人的思惟框架。实在魏晋期间科学、文学、艺术上的各种成绩,都应当归功于玄学所供应的思惟架构和思惟体例。章太炎先生曾经在《五朝学》一文中指出:“玄学者,固不与艺术文行牾,且翼扶之。”(见傅杰编校《章太炎学术史论集》)说的就是这个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