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魏徵
宿世她再醮秦王,嫁奁一并带入王府,那些手札也在此中,她叫人取了火盆,咬着牙一封一封烧掉,感觉比剜心还要痛。
沈复目光在她面上落了一落,随即便有礼的错开:“居士迩来好吗?观内可住得惯?”
魏徵瞥见她,眉头便风俗性的皱起:“居士如何在此?”言罢,又去看侍立一侧的校书郎。
钟意本身也明白这点,得了空便去坐会儿,翻翻书。
这日午后,窦太后往内殿去安息,她便伴同两个宫人,往弘文馆去了,同值守的校书郎问声安,还是取了几本,寻个处所坐下细阅。
“原是如此,”魏徵面色和缓起来,接了书,俄然问:“居士如何会看这个?”
三年前,沈复往西蜀肄业时,她才十二岁,的确生不出甚么恋慕之心,可他们自幼一起长大,也是青梅竹马。
武帝期间比年交战,浪费国力,终究才下轮台罪己诏,这典故钟意晓得,魏徵也晓得。
郑晚庭见她不再推让,便知是应下了,见沈复不语,钟意不提,心知二人境罹难堪,不好久留,拱手示礼,道了告别。
“我常听人说,精华家的女郎识见不凡,不弱须眉,本日很想见地一番,”魏徵看眼那册书,表示钟意落座:“居士觉得蛮夷如何,中原如何?”
按制而言,弘文馆序属前朝,太后是管不到的,但是这本就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弘文馆的学士与校书郎们也不会为这点事斤斤计算,驳了太后情面。
钟意问道:“如何收拢,如何震慑?”
玉夏玉秋在侧,见那二人上马远去,钟意仍立在原地不语,心中担忧:“居士……”
钟意笑道:“与其比年交战,劳民伤财,不如移风易俗,教而化之,三代以后,便是中原中人。”
她死的时候,高句丽仍在边疆兴风作浪,薛延陀心胸鬼胎,吐蕃也有异动,其他藩属小国更是行动几次,即便临时安稳,也总有□□的那一天。
“收拢哪有这么轻易?陛下也曾说过,蛮夷者,微不对劲,必反噬为害,至于威慑,”钟意微微一笑,道:“恕我痴顽,轮台罪己诏写了甚么,竟全都忘了。”
“哦,居士也不晓得,”魏徵下认识从属一句,随即提了声音:“你也不晓得?!”
钟意转向他,道:“郑郎君受人所托,要带句甚么话给我?”
钟意仍旧记得,宿世天子便曾封宗室女为公主,前后嫁入吐谷浑与吐蕃,但是,边疆是否安稳,四方是否臣服,看的是国力强弱,而非公主和亲。
未做成伉俪的男女,再度相见,总有些难堪,沈复一时寂静,钟意也不言语,氛围倒有些冷。
钟意说:“我也不晓得。”
郑国公恪肃尽礼,常常见了不得当的,总要说上几句,钟意这等女郎还好,见得少些,那些混闹的郎君犯到他手里,少不得要挨顿训,回家再挨家法,一来二去的,便有人给郑国公起了个长安鬼见愁的诨号。
“我无妨,”钟意神情淡然,点头道:“只是有些感慨。”
“景色如画,民气也清净,”钟意客气的答他:“恰是修身养性的善地。”
“尊驾二字当不得,居士若不嫌弃,唤我晚庭便是,”郑晚庭名郑舫,字晚庭,平辈直呼,并不失礼,他推让一句,而后笑答:“是我未过门的妻室,太原王氏的五娘。”
窦太后上了年纪,愈发坚信佛道之说,每日在嘉寿殿中吃斋念佛,为逝去的儿孙祈福,因钟意的菩萨入梦之说,也常召她入宫说话。
魏徵哼了声,道:“叫居士见笑了。”
魏徵听得沉默,目光变幻不定,思忖此中可行性如何,那校书郎也入了神,细思她方才所说,目光一转,却见门外站了一行人。
沈复衣袍浅绯,腰系玉带,高雅雍容,恰是五品官吏的惯常打扮。
天子在前,内侍臣工在后,不知听了多久,那校书郎大吃一惊,下认识要施礼,却见天子摆手,表示他不要作声。
“我本日才知郑国公为何喜好说教,”钟意笑道:“发满腹牢骚,畅快淋漓,确是天下第一痛快事。”
若说别的,钟意一定能有见地,即便是有,也不会强过魏徵,但她胜在多活一世,晓得将来的轨迹如何,现在倒不至于无话可说。
“居士早有京都明珠的佳誉,又得神佛垂怜,有人不平气,想与居士一较高低,”郑晚庭笑道:“托我来下战书,他日登门请教。”
日头一点点偏了,馆内却始终寂静,撤除翻书声,再无别的声响,钟意翻了一页,便听有脚步声近了,有人低声问了甚么,未几时,便有校书郎来问:“居士,《夷事五诀》在您这儿吗?”
“既入清净门,便了人间事,”钟意不肯招惹这些是非,婉拒道:“佳誉都是别人给的,谁喜好便拿去吧,为此争斗,却没意义。”
钟意虽没做错事,现下见了他,却也有些头大,将原委说了,又把那本《夷事五诀》递畴昔。
“这也有理,不过,却说不平那人,”郑晚庭含笑道:“不撞南墙,她是不肯转头的。”
“药师曾言:天之生人,本无番汉之别,然地远荒凉,必以射猎为生,故常习战役。若我恩信抚之,衣食周之,则皆汉人矣,这是收拢,”魏徵略微停顿,又道:“大唐军威赫赫,以精干之血,除前朝颓废之躯,新机重启,开空前之乱世,此乃震慑。”
越国公府与郑国公府亲善,走动也多,固然不像安国公府那样,但也相差无几。
一侧的校书郎另有事做,早该走了,但是只留下听了几句,脚下却似生根似的,再迈不动了。
“敢问居士,”不知过了多久,魏徵沉声道:“教而化之,又作何解?”
“彼辈畏威而不怀德,正该抑其欲,洞其谋,吓其胆,拢其心,恩威并施,”魏徵道:“在一时须尽服其心,计百年须常慑其胆,然火线可绥靖一方。”
钟意心中一动:“敢问尊驾,那人是谁?”
“蛮夷者,强必寇盗,弱而卑伏,不顾恩德,其本性也,”魏徵点头道:“自秦汉起,蛮夷频频寇边,历朝历代不准不止,居士觉得又该如何?”
郑晚庭早知这二人婚约作罢之事,现下见郎才女貌,非常登对,倒觉有些可惜,见二人不语,方才笑道:“居士既然得闲,便听我说一句。”
“秦王于定襄大败突厥,擒得可汗颉利,恰是大唐扬威之时,”钟意道:“心有所感,顺手翻阅罢了。”
厥后,窦太后见她爱好文经,便许她可往弘文馆去观书誊写。
大唐天威地点,四方来朝,可即便如此,也曾有过城下之盟,公主和亲。
“原是郑国公劈面,”钟意有些头疼,起家见礼道:“竟在这儿遇见了。”
钟意慢悠悠道:“方才这些,不过是我一家之言,可否作得真,却一定了,再则,我若能将此事处理,朝堂上衮衮诸公,难道无事可做?”
“罢了,”最后,钟意垂下眼睫,说:“我们归去吧。”
魏徵眉头动了一下,复又问道:“那居士的意义是……”
这女郎毕竟年青,即便很有贤名,想也是盛名难副,魏徵原还心胸轻视,听到此处,却正襟端坐起来:“居士觉得,该当如何?”
“中国有礼节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而蛮夷披发左衽,不通教养,与中原迥然异之,”钟意道:“《左转》曾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诚不虚也。”
太原王氏也系大师,门庭权贵,祖上乃至能追溯到黄帝,王家五娘子美淑容,才通达,也是五姓七望中极有盛名的女郎。
钟意心中闪过千万个动机,终究归于安静,回了一礼:“沈郎君。”
钟意看他神情,仿佛早有答案,不答反问:“国公觉得如何?”
“五娘子原是许了晚庭,”钟意从善如流,笑道:“恭喜。”
或许时候真的能够淡化统统,现在再见到他,她却觉无波无澜,生不出甚么震惊了。
这倒是从未有过的谈吐。
“蛮夷引弓之民,草原畜牧,逐水而居,若逢天灾,难觉得继,必定寇关入侵,”秦王崇尚军武,钟意在他身边几年,耳濡目染,识见很有别出机杼之处:“倘若率军反击,彼辈便化整为零,隐入草原,我军将士长途奔袭,补给困难,深切大漠,更是伶仃无援,即便打赢了,也有力久占,食之有趣,弃之可惜罢了。”
钟意转头去看,便见不远处站了其中年男人,紫圆领袍,束金玉带,佩十三銙,气度威仪,眉心处有道深深纹路,想是常常皱眉的原因。
她唤他幼亭哥哥,他叫她阿意mm,三年不见,便以手札寄情,函件来去,摞在一起,也不比桌案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