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情怀渐觉成衰晚
秉娴从厨子军房中溜出,捡了小我少的道儿绕来绕去,到了军妓营,前来找乐子的兵士已是很多,秉娴直入里头,找到那鸨母,问道:“前日的绿女人可在?”鸨母道:“噫,军爷这么快又返来了?”秉娴道:“前日不好,今番返来找场,叫她来服侍。”鸨母掩口笑道:“我们这比她好的女人多得是……”还未说完,秉娴道:“好歹先让我尝了这个再说。”鸨母见状,只好去唤绿芜。
秉娴插好了旌旗,便退了返来,又去张望将军大帐处,大帐间隔此处有百丈远,模糊地可见那边灯影闪动,人影交叉。
秉娴看了一会儿天气,从袖中一模,摸出一面小小旗号,不过是块窄窄的丝帕碎片裹在木条上头,秉娴环顾四周,捡了个无人的空位,便将这旌旗插下。
而就在秉娴迈出第一步之时,忽地一声响,就在面前百丈开外的大帐处,一团火光,蓦地升起。
秉娴才哼道:“这才好,别担搁时候,走!”不由分辩将人拉走。鸨母在背面看着,目瞪口呆:“看不出,骨子里竟是这么个急色的!”
秉娴这类司马房的,向来属于被嫌弃一列,只是她为人极好,是个夙来能“撒钱”交友的主儿,是以厨子军中世人也颇待见她,特地顾问,找了她同季南前来相帮。
秉娴痛快喝了两口酒,这工夫,天上那轮洁白无晦的月,忽地暗淡起来,不知从那里来了一团乌云,极快而来,遮天蔽月。
另有很多喝醉了的兵士,三五成群,走来逛去,有人捧着酒坛子大喝,有人已经醉了,倒在地上。
周参军见她明显有些惊骇,却还撑着之态,眼神几度变幻,终究说道:“你听我的,今后不准再去军妓营,晓得了么?”秉娴谨慎问道:“为何?我又不是日日厮混着。”周参军道:“那也不成。也别再问我来由,我说不准就不准,莫非非要给你说出个子午卯酉来才罢休?”
两人说谈笑笑返来,还是干活,用饭,早晨便通铺而眠。秉娴心中有事,睁着双眼,毫无睡意,听到身边一个个鼾声四起,鼻息沉稳,又有人磨牙,有人做梦喃喃地,她心中却翻来覆去,一好似大海波澜,荡漾扫涤,动个不休。
暗中当中,似又能看到那双眼睛,带着冷绝的冰暖色,看一眼便能将人冻僵。那只手,铺天盖地,如来佛擒住孙猴子一样,叫人无处可逃。
秉娴将酒坛子往地上一摔,“哐嚓”一声,酒坛子摔得粉碎,秉娴擦擦嘴角,红唇一挑,双眉英扬,迈步向着大帐方向而去。
秉娴抬头,无声而笑,眼中尽是盈盈笑意,双眸当中,天上那轮月映在里头,月辉星眸,迷离空濛,美得不成言,秉娴凝睇月色半晌,抬手,将那坛酒举起来,向着口中倒了下去,冷冽的酒哗啦啦倾泻而下,湿了她半边身子,她却全不在乎,反而望月而笑。
秉娴双眸眯起,紧紧盯着那旌旗,却见那本来耷拉着的丝帕,垂着的一头抖了抖,而后就仿佛是弱弱得火苗儿普通地,簇簇然,挺挺然,缓缓地扬了起来。
绿芜的心怦怦乱跳,道:“女人……你、你想……”秉娴握着她手,道:“别怕,万事有我。”绿芜呆呆看她很久,才落泪道:“女人……”伸开手臂将她抱住:“女人,为何你不是男儿,如许的话,也不至于……”泪洒在秉娴背上。
秉娴翻了个身,头皮顶上模糊作痛,是当初他那一抓,硬是揪着头发扯出去,伤是未曾伤,但内心头伤了,且伤的绝狠。
季南转头,见她双眸微红,道:“哥哥,风吹了眼睛么?”秉娴一怔,旋即笑道:“没有风,吹甚么?是方才进帐子,不谨慎被帘子打了一下。”季南点头,道:“是我胡涂了,这几日都毫无一丝风,说来真是古怪。”秉娴道:“边疆之地,便是如此,不敷为奇。”
秉娴拉着绿芜入房,将门一关,绿芜道:“女人,怎这么快又来了?”秉娴拉着她到床边,道:“我被人盯着,不能安闲就来,只能得空偷偷来此次,你记好了,今早晨你留意些,见了火光,有人吵嚷起来的话,你别慌,就在这门口上等我……”
因是天子生辰,这一日,举国欢娱,不动兵器。这远在边疆的军中也是一样,且从将军到兵丁,“高低同欢”。
秉娴扬眉,微微嘲笑,退后一步,将先前放在中间的酒坛子抱起来,一手掐腰,时而看看月色,时而看看那旗号,大抵过了一刻钟工夫,在兵士们的鼓噪叫声当中,那地上一动不动的小旌旗,忽地颤了一下。
秉文悄悄听着,说道:“真的能够如此顺利拿下磬城?莫非将军大人已经有了奇策?”周参军道:“将军做事向来都是高深莫测,前些日子被磬的人设想了几番,贰内心窝火着呢,……拿下磬以后,还不知是甚么风景,血洗满城也是有的。”
秉娴做了一半儿,瞅了个空,便同季南道:“替我看着,我去去就来。”季南也不好问她何为,仓猝承诺。
秉娴向后一退,周参军擒着她手腕将她拉到胸前。秉娴身量同普通兵士差未几,但在周参军跟前却仍矮了小半个头,一时严峻,却仍赔着笑:“怎地了?我……不至于就端的十恶不赦了罢?”
秉娴出了周参军房中,缓缓地松一口气,先头的嬉皮笑容之色才尽数敛去,皱着眉苦衷重重地往回走。走到半路,正碰到季南,探头探脑地在看,见秉娴来到,便道:“哥哥,参军叫你去做甚么?”秉娴道:“没甚么,阿谁马痴,骂几句罢了。”季南说道:“幸亏如此。”秉娴道:“甚么?”季南道:“我只怕参军是因我们去……那边才着恼的。”秉娴啐道:“乱想甚么呢?如何……莫非你又想你的春妞儿女人了?”季南嘿嘿地笑。
但到底官阶各有分歧,周参军及各位参军,统领,自有资格同将军同帐饮宴,至于兵士们,便各在其位,喝上一顿算事,只不过酒肉皆比平素时候要丰厚些罢了。
天上那轮圆月,垂垂地爬向头顶,实在地又大有是敞亮,仿佛一盏明灯,银辉千里,月光之下,不知那个在吹羌笛,呜哭泣咽的声响,惹人万种情感。
周参军盯了她会儿,才缓缓放手,转过身坐了,道:“你听我的,前些日子我们出师倒霉,吊在这个处所……明天就是月中,是天子生辰,庆贺过了,便会大肆打击前头的磬城,据我所知,西罗的贵族已经将这个城池放弃了,就算我们不去尽力相夺,他们也自捱不了多少日子……拿下了磬,我能够给你安排一下,叫你不消在军中刻苦。”
秉娴道:“天然不是……”周参军眼神有些凌厉,道:“那你听不听?”秉娴急道:“听,如何不听?参军大人说的话,我是句句都听的,从不敢违背。”
眼睛当中,模糊地有甚么涌上来,秉娴合上双眸,心中道:“哥舒九,我要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季南同张胖两个摇摇摆晃从帐中出来,正见到秉娴的身影在前,那团火光在她前面升起,她的身姿却仍旧如许笔挺矗立,她迈步向着火而去,那纤腰长腿,凛冽然的风韵,在通红火光当中,勾魂动魄。
半晌绿芜出来,秉娴一把拉着她手臂,转头看鸨母道:“对了,我办事不喜有人旁观,触怒了我,甚么也做得出!”双眉一扬,杏眼圆睁,一股杀气腾腾。鸨母打了个颤抖,笑道:“这哪能呢,不会有人……”
秉娴说道:“多谢参军关照。”周参军沉吟半晌,说道:“那么,你是承诺我了?”秉娴正如有所思,闻言便漫不经心肠道:“啊?……承诺。”周参军眉头一皱,说道:“你过来。”秉娴有些警戒,道:“何事?”周参军道:“过来!”秉娴只好走上一步。
因为这一场晚间的宴席,虎帐里竟比常日多几分喜气洋洋,最繁忙的便是厨子军,人手不敷,又从各个营中先调了些畴昔帮手。
秉娴打了个颤抖,周参军昂首看她,道:“幸亏你在马房里头,不消出去……这段日子,你就乖乖地,也不要再惹是生非,——阿谁鬼蓬头老四,我寻了个来由,将他调开了,你就循分些,捱过这一段……”
秉娴轻拍她背,道:“没甚么……如许何尝不好。”绿芜放开她,望着她的脸,道:“我这才晓得,为何相爷恁么看重女人,我先前,还觉得……”秉娴苦笑,道:“连我本身也未曾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如此。”绿芜缓缓摸过她的脸:“女人,你必然受了好些苦。”秉娴道:“都是值得的,好歹我还活着。”绿芜凑过来,悄悄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女人……”泪落如雨。
如此到了晚间,将军大帐先掌了灯,又乐声传出,全部虎帐当中也跟着喜气洋洋起来,兵士们的鼓噪之声,不断于耳。
秉娴将她抱入怀中,道:“我救你出去,送你到个山明水秀的处所,没有兵灾,也没有恶鬼,让你安闲过日子。”绿芜道:“那女人呢?”秉娴道:“我另有些事要做。”绿芜一惊,起家看向秉娴:“女人你执意要找那恶魔么?”秉娴微微一笑,道:“绿芜……你不消担忧,如你所说,我已经不是昔日阿谁甚么都不懂的闺中少女了。”绿芜定定看她,最后只是无言地将她抱住,喃喃道:“那好,女人你想做甚么,那就尽管做罢……只恨我不能帮上女人……”
秉娴便同马房的世人聚在一块儿,一道长木桌,五十个兵士坐着,大块肉,大碗酒的上,极快地便眼酣耳热。秉娴做做模样,喝到一半,找了个借口出来。
周参军坐着不动,伸手捏住她下巴,秉娴道:“参军?”愁眉苦脸。周参军道:“你敢跟我口不对心,猜我会如何对你?”秉娴道:“这个、这个……我猜不出。”周参军道:“你敢给我惹一点儿事,或者半只脚再踏进军妓营,我也不打你,也不骂你,就叫人把你关起来。”他的话说得很慢,却也带着一股不成违背的气味。秉娴只感觉下巴被捏得生疼,只好点头:“小的服从便是!”
秉娴同绿芜交代完了,仓促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伙军房中,季南正在洗濯些杯盘,秉娴便凑过来,和他一并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