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英才投壶死,幽魂遣琴生(上)
“确切有些蹊跷……”两人看着消逝的黄尘,疑上心来。
“你与曹爽、何晏一党,世人皆知。大将军虽未问罪,终是肉中之刺。何况,只要与他为友,便是我钟会的仇敌。”钟会口中的大将军已换了司马懿,而阿谁“他”明显是指嵇康。他看着王弼冷寒的眼神,又换了靠近的口气道:“不过,若你肯将家中藏书倾囊相赠,我倒能够替你美言几句,说不定还能官复原职。”
“我来问你,如何能在闹市当中,神不知鬼不觉地移走万卷藏书?”
“家妹归天两载,我未曾去祭拜。她虽亡故,还是卫将军的德配夫人,如何连兄长出城祭拜一下也不成?”夏侯玄微怒道。
守城将领闻声“卫将军”三个字,心道这是司马师的家事,也不好再做禁止。归正如有甚么事自有夏侯玄担负。遂命部下翻开城门,放他们出城而去。看着一行人垂垂消逝的背影,一个兵将迷惑道:“将军,就算装了很多冥器纸钱,也用不着这么多箱子吧?”
这日,新上任的中书侍郎家中大摆宴席,门庭若市。自司马氏掌权今后,钟家两兄弟因帮助有功青云直上,钟毓升任御史中丞,钟会则右迁为中书侍郎。朝中凡害怕司马氏,或意欲攀附之人皆到府上拜贺,熙熙攘攘,好不壮观。当然,满座当中也有不肯前来之人,那便是钟会昔日之友,被罢免免官的王弼。
钟会嘴角挂着笑意,从长官上迈步下来,拿过一支竹矢递到王弼手中:“真是令人大开眼界,素闻汉武帝时有位郭舍人,能够‘一矢百余反’,辅嗣也让我等开开眼吧!”
“没有令牌……”守城将领踌躇起来。
王弼晓得此话充满歹意,他已被司马氏视为异党,若此时对峙不为,今后不知又要被污上甚么罪名。也罢,就是投上一遭,又能如何?他站起家,对钟会略一拱手:“献丑了。”他来至宴厅中心,从下人手中接过竹矢放在左手,右手抽出一支,倾身一掷,竹矢稳稳落入远处的大酒壶中。复又投了两支,皆入壶中。王弼将袖子一抄,回身欲回坐位。
“叔夜,不必再操心了……我,我有事相求。”王弼自知命不久矣,颤巍巍抓住嵇康的双手,悲怆道:“我这平生虽短,所幸对《周易》、《品德经》等书另有几部释注之作,皆放在书房的高阁当中。你必然要帮我妥当保存,传播后代……另有我家传的万卷藏书,必然要尽快运走,毫不能落入钟会之手……”
次日凌晨,一大队祭葬的步队从大鸿胪夏侯玄府中解缆,抬着十个装满冥器纸钱的木箱子,在洛阳城中穿越而过,直奔城北邙山脚下的峻平陵而去。为首之人身骑高头大马,仪表不凡,神采庄严,恰是“朗朗如日月入怀”的名流夏侯玄。他身后的两位侍从骑着一黑一白两匹骏马,皆是一身黑衣,戴着帽子,面庞隐在暗影当中。
伸手入怀摸出一包红色粉末,就酒吞下一大口,脑筋垂垂开端飘忽。何故消百愁,唯有五石散。这药,他再也离不开了。正在恍忽,却见几个下人搬着一个做工精彩的金质大酒壶上来,壶口边有两个耳朵形状的环手,壶中插着几支色彩略微发白的竹矢。自秦汉以来,士人宴饮时会以投壶为乐,以祝雅兴。王弼的投壶之技可谓当世数一数二,难有敌手。
“别说了,先随我归去。”嵇康帮他擦干血迹,架起一副枯柴般的身材,快步回到府中。请来大夫诊治,却获得一个令人绝望的动静。王弼一贯食散成性,自从被免官以来更是嗜之如命,已经深染瘾疾。而本日钟会府中的竹矢,之以是竹色发白就是因为上面涂了一层薄薄的药膏。此药普通人触到涓滴有害,可耐久食散之人一旦打仗,跟着汗液进入身材,便会与五石散产生反应,激起出致命的毒素,难以救治。
“夏侯玄回京了,此时就在府上。”曹纬声音带着些许奋发,目光微亮。
“是谁?”
曹璺笑道:“此事我虽不知,但现下恰好有人能帮你解难。”
“一点私事,何必叨扰大将军。”
王弼怒瞪秀眸,直直地看着钟会:“士季,我与你一贯友爱,为何如此相待?”
“你放心,我定会办好。”嵇康慎重承诺,看着他奄奄一息的病容,不免生出悲情。他命人照看好王弼,快速地思考起来。要在洛阳城中,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气地运走万卷藏书,该如何行事?就算运得出去,又能藏在那里?正在忧愁,曹璺劈面走来,问道:“何事烦恼?”
王弼看见面前之人,喉头俄然涌上一阵腥甜:“叔夜,我……”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阵狠恶的咳嗽打断,鲜血猝然从嘴角滑落。
“来得恰好。”嵇康来到前厅,见一人峨冠博带立在厅中,身姿健旺,端倪英伟,年纪三旬过半,恰是沛王曹林宗子谯侯曹纬,字孟佐。
所谓的‘一矢百余反’,是说竹矢投到壶中能够主动反弹出来,重新回到手中再投,如此几次达百余次。这项技能不但需求绝高的眼力手力,还具有必然的伤害性,竹矢虽不是真的箭,但若力道不对也能够伤及本身。
“去往城外,祭拜家妹。”
“本日家宴可贵诸位光临,现已酒过三巡,不如投壶扫兴。”钟会举起酒盏,目光扫向最远处的王弼,“久闻辅嗣乃投壶妙手,可愿为我等揭示一番?”
王弼听闻此言,眉心微皱。若真是投壶扫兴,当是仆人与来宾相对投壶为赛,仆人奉矢,以礼相待,并不是一人投壶,让其别人抚玩。他虽无一官半职,但也是当世名流,岂能被视作艺人舞姬,随便奔走取乐?他尚未答言,钟会又道:“哎呦,我忘了,辅嗣的投壶之技只要在何晏,何大人面前才肯揭示,我等怎有福旁观?”在坐世人听了这话,莫不对王弼侧目而视,暴露鄙夷之色。
王弼终究忍无可忍,涨红了一张脸,怒道:“士可杀不成辱。钟会,你莫要痴心妄图,我毫不会将祖上留下的藏书给你!”
“可有大将军令?”
“辅嗣,你如何了?”
“连中三矢,好技能!不过这未免太简朴了,难以明白辅嗣的高超技法。来人,上屏风!”钟会话音一落,就有下人抬着屏风上来,横在大酒壶之前。王弼无耐,重新接过竹矢,隔着屏风盲投起来。他技艺甚高,这些刁难不在话下。为了堵住世人之嘴,他干脆将招数全发挥出来,正投,反投,贯耳,倒耳,全壶,无一不中,只看得人目炫狼籍。待投完这些,王弼已是双眼恍惚,脚下虚晃,五石散的药性发散满身。手指挑开袍上襟带,广大的蓝衣寥落散开,整小我飘摇似风中残叶。
王弼家学深厚,他的曾外祖父是荆州牧刘表,他祖父的族弟是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王粲与大文豪蔡邕交好,蔡邕将万卷藏书相赠。所谓“万卷”只是一个虚指,以示卷册之多,种类之全,并非真有一万卷。厥后,王粲的两个儿子因罪正法,王弼之父被过继为嗣,而这万卷藏书也就传到了王弼手上。当世文人,莫不将这万卷藏书视若珍宝,钟会也对此觊觎很久。
公元249年,汗青进入新的纪元,嘉平元年。既“嘉”且“平”,依托了司马氏安定天下,稳坐江山的弘愿。但是驱逐他们的,并非皆如所愿。至曹爽、何晏、桓范等七族被屠灭,天下名流死杀近半,三玄只剩其二。台郎王弼因与何晏干系靠近,被夺职官职。征西将军夏侯玄则被剥夺兵权,以大鸿胪之职诏回洛阳,遭到打压管束。
“让大哥久候了,何事前来?”嵇康见礼道。
“我大哥有事前来,已等待多时。”
“夏侯公,您这浩浩大荡的是要上哪?”
“那好,我们就走着瞧!”钟会美目一眯,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当即有下人上来推推搡搡,将王弼轰出门去,本就站立不稳的他一个趔趄,颠仆在地。
夏侯玄前去峻平陵,恰是为本身两年前离世的亲妹夏侯徽祭拜。夏侯徽新丧时,他在千里以外的征西将军大营,没法亲身记念。得知曹爽被诛,叔父夏侯霸曾劝他一起投奔西蜀,被他决然回绝。国事未尽,家事未清,大丈夫岂能一走了之?夏侯霸逃往西蜀后,遭到刘禅的虐待与重用。而夏侯玄却面对着一条艰险暗中的复仇之路……他的大队人马行至洛阳城北门,被守城将领拦,例行盘问。
“钟会……”王弼从未受过这等奇耻大辱,撑着衰弱的身子站起来,也顾不得头发狼藉,衣衿寥落,迈着踏实的脚步向前挪去。来到街上,清冷的秋风钻入怀中,彻骨生寒。他越走越感觉支撑不住,头一栽向下倒去,却被一人紧紧扶住。
王弼坐在宴席的末位,望着长官中高高在上的钟会,遐想当年何晏府上的清谈集会,当时之盛犹在面前,朝夕间却换了六合。他自知宦途已尽,但求保住性命用心做学,钟会为何又要下帖给他,叫他来看这早已无缘的繁华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