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嚎啕
张礼等了半晌,见无人说话,额头的青筋微微颤抖,只得自行出列大声道:“以北人兵力,若要南下,压根不费吹灰之力,自庆阳而始,西往兴元,东行平阳,俱有狄人马行列队疾行,不久就会至于此地,与其比及兵临城下才做计算,不如早早附上降表——北人不耐南面酷热,此后仍需士人代为……”
赵明枝又道:“若按协律所言事事必须依循旧例,那本日乃是小朝会,按故事,非陛下亲召,以协律郞之职守,应当诚恳在太常寺中点卯,才是不当在此处议事的那一名罢?”
思及此,他悲从中来,再说不下去,伏地嚎啕大哭。
目睹这位礼官又要引经据典开端啰嗦,赵明枝立即将他打断:“再问张协律,陛下偶感风寒,李太妃身材不适,二人着我代为临案,以书记之,欲效开朝太祖病时皇妹事,此为故事,还是新事?”
“如何不能?!”
如若今次本身不能胜利说降,夏州那些家眷,又如何能活?
等他转头一看,只见赵明枝,却不见有赵弘身影,顿时同被踩了脚一样跳起来,愤然道:“今次是为朝堂议事,我辈臣子各安其位,只待陛下开朝,虽说三公主照顾有功,也不能越俎代庖罢……”
吕贤章更是道:“中书已承奏本,请陛下还是例批阅便可。”
“张协律。”赵明枝冷声道,“你当真觉得送了降表,陛下昂首称臣,百姓便能安居乐业么?”
张礼怒道:“若非陛下即位,另设朝廷,招致北人不满……”
但是出乎张礼料想的是,摆布不但无有出言拥戴的,还都不约而同地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向他。
张礼说一句被堵一句,到得最后,竟又重新至于无言以对的境地。
主持朝会的同平章事也出列道:“并无告急事,请陛下保重龙体要紧。”
赵明枝冷冷相对:“太上皇北上时,陛下一样被狄人所掳,何时即位了?莫非在北人梦里即位了?”
张礼一时为之语塞,情急之下,脱口回道:“当时我朝建国,事急从权,太祖天子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众臣纷繁点头。
举朝投降,天子被掳,灾黎百万,大晋沦落到如此境地,除非张礼是个瞎子,不然如何能够辩论得了究竟。
张礼不敢置信地抬开端,但是一看四周,竟然好几人面露附和之色,乃至有二三人正在缓缓点头。
他被噎得没法辩驳,想到夏州的太上皇同一众臣民,心中悲忿,却暗恨本身昼奔夜逃,精力不济,导致畴前的能言善辩都难以阐扬一二,连个女人都说不过,只好死死盯着赵明枝脚下的一小块地砖,恨不得把那边瞪出一个洞来,叫她跌下去死了算了。
“你们未曾见过北人马队,不知短长,只晓得喊要战不要降,如若能战,我张礼又岂是那等贪恐怕死的,莫非当真又情愿被先人嘲笑未曾?!”
她安闲道:“敢问张协律,依我朝旧例,陛下年幼,太妃垂帘,是否恰当?”
他不能自抑地抬起了头。
乃至连方才对他不假辞色的吕贤章,此时面上也暴露不忍再看的神情来。
目睹场面回归安静,张礼再忍不得,愤而呼道:“臣有本奏!北人就在面前,太上皇、一干宗亲、大臣、数十万百姓尚处烈火烹油当中,请陛下早日决计,臣愿往兴庆府请送降表,舍了此身,也要救万民于水火当中!”
一面说,一面转头去看身侧同僚,想要寻些帮手同本身一起讨伐。
赵明枝没工夫跟他扯这些有的没的,只问道:“本日朝会,陛下偶有不适,诸位可有紧急政务,如若没有,可等陛下病愈以后再做参议。”
张礼声色俱厉,赵明枝却气定神闲得很。
想到很多高官女眷、宗室贵女,乃至于清秀男报酬了一口吃食被迫做的事,张礼竟不知本身是情愿她们活着,还是甘愿她们马上死了。
他说到此处,不免想到本身被拘于夏州的妻妾后代,季子不过一岁,宗子、次子北行路上颠沛,缺衣少食,更无医药,最后抱病而亡,而最心疼的四子同当明天子普通年纪,却因拦着狄人兵卒醉后逞凶,不叫其欺侮亲妹,反被剥光了倒挂树上,硬生生吊死。
“得臣,你如果有体例,当助我一臂之力,我朝兵马如何能战北人,对上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过徒送性命罢了!陛下年幼无知,由着那三公主牝鸡司晨,妇人不知深浅,莫非满朝文武都是蠢的,生生看着她就义……”
太常寺协律张礼喉结转动,嘴巴大张着,本来已经快冒出喉咙口的后半句话,却像是俄然被狗叼跑了一样,再没法说出。
如果说赵明枝的话,的确像当众给他扇了个大巴掌,那朝臣们的反应,则更令他窘怒难耐。
这屋子当中,很多人数月前还同他官职仿佛,品阶不过尔尔的,只是因为很多朱紫大臣同他普通忠于太上皇,被一齐掳去了夏州,空出太多缺来,才叫他们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
听到此处,赵明枝不再游移,而是提步走了进屋,绕进了屏风以后,扬声道:“北人不耐南面酷热,此后必然仍需我辈士人代为辖之——张协律,你心中是如此作想的吗?”
“以是,太上皇现在身处夏州,以你所言,尚处‘烈火烹油当中’,是畴前朝中递出的那一份降表文辞不佳,还是尔等昂首时姿势不美,才叫狄人如此对待?”
怕是连粒米都难以寻来吃罢?
这是,产生甚么了?
才几天的工夫,这群畴前自夸忠义的士子就已经改廷换面,连脸面都不要,给一妇一孺当起狗来了?
隔着一张屏风,底子看不清赵明枝的脸,可他已然在在心中怒骂:好刻薄的一张嘴!如此毒妇,如何能为我大晋公主?!
赵明枝安静道:“那依张协律之见,我朝本日太上皇屈居夏州,陛下迁于蔡州,此情此境,比之太祖天子时,竟是不到‘不得已而为之’的境地吗?”
他眼中尽是血丝,眼底通红,模糊有泪水在此中转动:“你们远遁千里,随身另有家眷侍从,泡个脚都有人端热水,何曾见过夏州的晋人过的甚么日子,太上皇过的甚么日子?”
比及司礼官宣布退朝,世人一一走出了屋子,独一一人留在最后,对着仍旧站在原地的张礼道:“茂夫,你……唉,又何必如此?”
张礼嘲笑:“天然恰当,只三公主身份固然高贵,还是只是年长平辈,莫非想要斥地新事,以公主之身代朝吗?竟这般手长?岂不闻……”
面对吕贤章的发问,屋内鸦雀无声。
张礼脸上淤青、伤处累累,倒是倔强道:“我志无悔!”
倒像是……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