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布帛
北狄兵临城下那一日,太上皇携后宫、臣子开城投降,但是贼寇并不满足,索要金银、美女之余,又在城中烧杀掳掠。
他抬头看向赵明枝,惶惑然当中,竟然还异化着几分辩不清的尴尬与希冀:“大臣们都说今主要迁都,处所都定下来了,不是舒州,便是洪州……我们……陛下,陛下真的要迁都吗?”
玉霜本来正在遴选合适的金饰,一昂首,恰好对上镜中那张脸。
他话音中几近发着抖:“三公主,小的……我……臣……臣传闻,贼人又打过来了,本日……昨日收得动静,已是到了大名府,正在屠城……”
赵明枝一走进,就闻声此中哭声阵阵,又见十来个大臣聚在当中,一名小儿坐于椅上,正背转过甚,抬头大哭,几近声嘶力竭。
至于坐在正中的天子赵弘,更是立时一头埋进赵明枝怀里,抱着她不肯放,连叫“阿姐”不断,一面用手掌、手背擦着通红的双目,一面放声大哭,还特长指朝背面胡乱指着。
说是垂拱殿,不过套用了京中大殿的名字,实际就是间大点的屋子,此时燃着两三根白烛,照得四下皆亮。
“陛下”、“哭闹”、“颍州”等等字眼模糊约约,将赵明枝的心震得狂跳。
哪怕贵为公主,美若天仙,也只能成日仓促。
所谓的王都知本名唤作王署,乃是一名黄门寺人,在当今幼帝、也就是赵明枝胞弟赵弘身边当差。
玉霜在前两步开路,一边走,一边不忘转头提示。
大臣们面面相觑,却无一人上前相劝,唯有一个妇人不知所措地半坐在那小儿身边,她手中倒是拿了一方帕子,倒是只顾着给本身试泪,口中不住喃喃唤着“皇上”。
但是现在屁股还没坐热,竟然又开端筹划着要持续南逃,一国之主,竟至于如此逃窜,何其可悲不幸。
小天子赵弘年仅八岁,因太上皇为敌国所掳,他于战乱当中被仓惶拥立,到明天也才即位两个月。
听到她的声音,又见她出去,殿中官员们都暴露了如释重负的神采,那妇人更是赶紧起家退得远远的。
那小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哭,又一边被呛得连连咳嗽。
帐幔撩起一角,守夜的宫女玉霜口中应着“公主”,脸上却有遮不住的错愕之意,也不等她叮咛就仓猝道:“是王都知前来传旨——陛下、陛下宣公主现在去垂拱殿面见。”
北风砭骨,滴水成冰。
那一处装着公主的随身金饰。
一刻钟后,世人已是到了垂拱殿外。
赵弘被亲兵搏命送出,亲眼得见城中惨相,半途还被贼人掠取过两回,又给流矢射中右臂,自此便受了惊吓,经常半夜惊梦不能入眠。
半梦半醒间,赵明枝仿佛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赵明枝眼眸半敛,微微垂着头,温馨地闭目养神。
她一下子就没了睡意,半坐起家叫道:“玉霜,谁在内里?”
听到是弟弟传话,赵明枝面色一变,顿时翻开身上的薄被坐了起来,叮咛道:“给我换衣。”
赵明枝不觉得意,只点了点头。
由太上皇并一众大臣、宫人、百姓被掳,当今在许州登基,至今不太短短数十天,天子已是带着上万兵马同数百大臣,数千臣眷、宫人,连续退了上千里地,直到半个月前才在蔡州安设下来。
柳眉如画,琼鼻秀挺,樱唇不点而朱,一张脸只要巴掌大,肌肤白得胜雪,抬眸时双目光彩流转如秋水。
想到方才模糊听到的几句话,玉霜心中狂跳,手也有些发颤起来。
这句话一问出口,连同背面侍立的玉霜也有几分战战兢兢起来。
天子尚且如此,更何况他身边的大臣、侍从,乃至于浅显百姓呢?
赵明枝见得如此场面,面色大变,口称“陛下”,疾步上前。
“公主,谨慎脚下。”
赵明枝倒是没有留意玉霜的非常。
外头北风残虐,可他早已急得满头是汗,看到屋中服侍的只要玉霜一人,当即回道:“两府诸位官人正一同议事,不知说了甚么,陛下哭嚎不止,直呼要见公主,官人们劝了数次,皆是不顶用,陛下几近要哭得厥畴昔……”
玉霜赶紧打铃唤人,未几时,五六名宫女鱼贯而入,或捧盆、或执巾、或展衣、或烘鞋,快而稳定地给公主梳洗起来。
桌上摆着一份摊开的布帛,上头尽是殷红笔迹,字形固然草率,可运笔如钩,其形绰约,清丽当中别有几分端庄。
赵明枝见他描述不对,一手抱着弟弟轻拍,侧头看了看桌面。
簌簌枯叶被暴风卷得高低翻飞,一起扫过道旁的的残红败绿,挟夹着漫天灰尘与沙砾,直直拍在窗棂之上,撞得啪啪作响。
她转头又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箱笼。
才踏出门,裹着冰粒子的风雨就劈面袭来。
此处不过是蔡州的一处园子,底子称不上规制可言,临时征用,完整来不及休整,空中不免有些凹凸不平。
王署是从潜邸跟来的,晓得天子年幼,又一贯对公主依靠得很,那里会坦白。
但是毕竟是多日不能安寝,再如何天生丽质,也难掩蕉萃之色,只要再细心瞧一瞧,就能见到眼底满布的红血丝,实在让人生怜。
被褥里的汤婆子暖意未消,厚厚的帐幔将薰香袅袅笼在方寸床榻之间,挡住了外边的寒气,倒是拦不住细碎人声。
自从上都城破,胞弟赵弘被拥为帝,她就没有睡过一回好觉,本日又是深夜起来,面上不免暴露几分怠倦之色。
当真要迁都吗?
但是都说宁做承平犬,不为乱世人。
王署的话颠三倒四,说到背面,不但声音发虚,便是牙齿也跟着高低打起颤来。
焦心的人声钻进耳朵里,让她快速惊醒过来。
烛火摇摆,桌上的镜面打磨得亮光如净水。
她穿戴安妥以后摆了摆手,表示筹办给本身插簪打扮的宫女们退下,倒是不急于出门,而是把王署召了出去,问道:“半夜半夜,陛下不在福宁宫歇息,到垂拱殿何为?”
赵明枝却没有直接答复他,而是蓦地站了起来,径直朝外走去。
赵明枝拢了拢才披上身的大氅,又罩上帷帽,借着带路宫人们手中提着的灯笼光快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