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月夜杀机（一）
“嗯，你酿的‘醉曦’让人饮而难忘。高先生说，这世上独清歌一人会酿。”
“哎，果然是催命的琴音啊！”我放开她的手，嘲笑一声，枕动手臂抬头躺倒在青石板上，“就抚高修那日被你退返来的琴曲吧！我想听听，那曲子里到底有没有至心。”我望着高远碧空中的一轮明月，轻声道。
“我要和她聊点闲事，你就别掺杂了。”我撇下寺人毗，单独开门走了出去。
初夏夜的暖风伴着虫鸣声自殿外吹来，小炉里新焚的蕙草香随风四下飘散。阿素迈步朝外走去。我解下外袍交给小婢，抱着香炉跟了上去。
这一场比试孰胜孰败，一品便知。
我恭敬地接过竹箸，撩了一片左边的鱼脍放入嘴里，细致、鲜甜、入口即化，食罢口舌生津。一双用剑杀人的手，怎能做出如许甘旨的鱼脍来？我看着堂中垂的无恤，只觉不成思议。
“寄父身边有一晋国谋士，你的事都是他奉告我的。和你熟悉的郑女兰姬也是他举荐给陈世子的。”
“女人，传闻本日你和阿谁新来的鱼师一起撑船捉鱼了？”寺人毗不知从那里讨来一大桶坚冰放在墙角，本身坐在桶旁一个劲地扇风乘凉。
“嗯，捉了条鲂鱼。”我倚在窗口冷静地谛视着远方月色下的点将台。无恤彻夜要一探台下暗道，虽知他技艺了得不至于被宫中保卫现，但内心多少还是有些担忧。“毗，今晚如何没见到你家陈爷？”我问。
“为甚么？”我放下香炉，在她身后坐定。
“多嘴的男人……”提到张孟谈，阿素十指一握，久久没有出声。
阿素抱着六尺红漆五弦琴走在我身前，她微湿的头贴着薄弱的背脊，细麻制的夏衣吸足了水，在她身后透出一大片暗色的水渍。
“你的毒香，我用不上了。药粉我留着，丸子你就不消做了。”胡思乱想中，阿素已在殿外空位上坐了下来。
“晋人的神子落到陈氏手里，死与不死又有甚么辨别？”我转头豁然一笑，“感谢你能奉告我实话，不过，明日的烦恼，就让明日的我去愁吧！彻夜你想操琴，我想听琴，姐姐何必还要推委，空孤负了如许好的月色。”
“女人，我陪你一起去！”寺人毗一个骨碌站了起来。
“此人乃寄父部下第一谋臣，你现在还不熟谙他，但终有一日，你们是要相见的。”
听琴？本来，她这么晚沐浴换衣，是要焚香伴月去操琴啊！看来，明天在小雅阁，合座的鱼腥和我们这帮子俗人是真的叫她感觉委曲了。
席间世人对阿素的琴音无不拊掌赞叹，公孙宁更是旁敲侧击地向齐侯讨要阿素，但齐侯捻须而笑，却不提外赐之事。?
“高修？谁是高修？”她为操琴虚抬的双手蓦地一僵，转头笑道，“你把我当作谁了？高修是甚么人？你要听哪曲子？”
“来报的人，只说你喊他张先生。”
“你要去那里？”我问。
刚进宫时，美人加主子共四十人，浩浩大荡吵喧华闹。现在，偌大的寝殿只剩下了四小我。入了夜，内里安温馨静的，没有美人喝酒歌舞，也没有女子闲谈乘凉。彼时，还嫌人多喧华，但这会儿冷僻下来，内心又平增了几分萧索。
“阿素……”
“你这是筹算抚完这一曲就杀了我吗？”我看着阿素调琴的手道。
小雅阁一宴，齐侯送给楚国公孙宁、公孙朝，两位公孙共八女，其他大夫，得了三女。但不知是不是额间的“绮姜翅”真的起了感化，宴席上无甚表示的我竟然也被齐侯留了下来。
“相见？”我闻言心头蓦地一冷，“这么说，齐晋之间定是要有一场恶战喽？”
“你是甚么时候猜到我就是清歌的？是因为本日我在小雅阁里的琴艺？”她低头不自发地用手指梳理着垂在胸前的湿。
“我不会杀你，但我说要带你出宫的话，也是骗你的。你的命，要交给寄父来措置。”阿素抬眼看向我，眸中有歉意，也有无法，“你想听甚么？彻夜我弹给你听。”
“清歌，等你把我交给了陈恒，我也就没几日好活了吧？你何必还要跟一个将死之人坦白一个浮名？”我把手伸至面前，用两根手指悄悄地捏住空中那轮刺眼的明月。
“或许又被招去守东门了吧！女人，快坐到我这边来，我给你扇扇，可风凉了。”寺人毗怕热，一把葵扇扇得缓慢，整小我恨不得要贴到冰桶上。
“是那盒万子梨？”
“你晓得我那么多事，竟不知高修是谁？”我一下坐起家。
随即，我又挑起一片鱼师斩做的鲤鱼脍放入口中。红肌白理的鱼片，入口鲜美，略有弹性，可回味却带着一丝土腥，未除尽的小刺也粉碎了食者的口感。若论片鱼的刀工，鱼师斩并非不及无恤，但鲂鱼无细骨，肥而不腻的口感却远在鲤鱼之上。
“不是，比这要早很多。”
“想听琴吗？”她笑着看了我一眼，转头冲身后的小婢一点头。
晋人谋士？莫非兰姬之前所说的“仆人背后的人”就是这小我？可他是谁，为甚么会晓得那么多和我有关的事。
“你也尝尝。”公孙朝笑着把竹箸递到了我手中。
今晚的齐宫，月色格外敞亮，朝露台的过道里没有点灯，但斜洒出去的银辉将地上青石板上的精密纹路照得清清楚楚。我乘着月色走到阿素门口，还将来得及叫门，糊纱小门便开了。阿素抱着琴，穿了一件缟色的细麻长袍走了出来。她脸上未施脂粉，头披垂在肩上，湿漉漉地还滴着水。
是夜，朝露台的寝殿里只剩下了我和阿素。本来在房中养病的季姜在我们返来前，也被人移到了偏院，只等着明天一早送出宫去。
“这晋人谋士是谁？我可熟谙？”我急问道。
“你来找我做甚么？”她问。
“我觉得你今晚会来找我，你既不来，我就只好来找你了。”
“阿素，我现在是捏在你手内心的虫儿，你能不能风雅些奉告我，我的那些事到底是谁同你说的？为甚么我一光临淄城，你就晓得我是谁了？”
卿家贵女如她，堕入风尘，感觉脏了，委曲了，能做的也就只要掬一把净水，洗一洗这皮郛了吧！想当年，她祖父范鞅是多么人物，身为晋国上卿，称霸朝堂数十年。范氏一族在国中的光荣犹胜本日的赵氏、智氏。她族中女眷所嫁之人也皆是各国天孙贵胄。可轮到她这儿，倒是这般苦楚地步。一场六卿之变，晋国朝局大改，世人运气皆变。阿素是那场政变的捐躯品，那我呢？阿娘呢？那场惊天之乱是否也窜改了我们的运气？
阿素踌躇了，她昂首望向我，乌黑的瞳人里有两股力量在相互拉锯。
小婢会心，马上将手里的一只三足鼎香炉递到了我手边：“拾女人可有福了，今晚随我们家贵女听琴去吧！”
“子武，你这鱼师寡人收下了。自本日起，这鲂鱼之味怕是要在我齐国立名了。”齐侯握着竹箸大快朵颐，手边一大盘鱼脍已经少了一半，“貂，替寡人再挑三名美人叫子武带归去。哈哈哈哈，本日既闻妙乐，又食鱼珍，寡人之心，甚喜。”
“好吧，如果你今晚答复了我的题目，那我就把张先生的事都奉告你。阿素，你总要让我死个明白。”我握着阿素的手，尽量叫本身的语气更诚心些。
“不晓得，这是寄父新传来的号令。”阿素低下头，拨着琴弦，调着琴。那些断断续续、高凹凸低的琴音彷如催命的音符叫人听来胆颤心悸。正如无恤所料，陈恒已经不筹算靠毒药钳制齐侯了，这也就意味着对陈氏而言我已是一颗弃子。
“阿拾，实在寄父一定会杀你……”
这时，无恤和鱼师斩所制的鱼脍在冰镇以后，被人分装在了彩漆小盘里，连着姜丝、椒碎、蒜片、水芹末异化油盐制成的蘸料一起呈到了世人的案几上。方才消弱的赞叹声再次响起。只见，漆盘摆布两边各装了六瓣鱼片，那鱼片轻浮如蝉翼，晶莹剔透，透过鱼肉，盘底所绘的鱼跃莲池图纹清楚可见。左边的鱼片，较右边的略大，风过便微微弹起，似轻雪，似小巧的翼翅振振欲飞。
“我不热，你也别扇太久，要着凉的。”我合上窗户，回身从屏风上取下一件外袍披在身上，“我去东边的屋子看看素女人，你若乏了，就本身先睡吧！”
“高修……他真名叫甚么？”阿素似是没有闻声我的话，她伸手拂过琴身上一道不显眼的新漆，喃喃问道。
公孙朝夹了一片，粘了点蘸料，又混着拧干的白萝卜丝一起放入了口中。然后，他的嘴先笑了，眼睛、眉毛都笑了，最后那张本来沉寂冷峻的脸叠满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