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十年一梦（二）

我抬头喝下，冰冷的酒液滑过喉咙，到了内心却又变得烫人。

“情迷时梦不能醒，但终有一日他会忘了我。当时，他便晓得，现在坐在他身边的女子才是他真正需求的。”我远了望了一眼坐在青玉案前的公子利，低声感喟。

我悄悄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当日感觉这名甚美，现在却有一丝无法的宿命之感，饮“梨觞”，诉尽离伤。

我先是一愣，而后微微摇了点头：“我的梦已经做了太久，这平生许是醒不了了。”

明夷嗤笑一声，满饮了一杯酒，又提壶倒满了我手边的双耳杯。

身后持续传来寺人的唱词，明夷的脚步俄然一顿。我探头看他，却被前面追上来的一小我一把擒住了肩膀。

伯鲁笑了笑，行礼道：“无妨无妨，孔大夫请吧！”说完他同两名男人一同往大堂中心去了。

他公然是赵鞅立的世子。

“佼奴？是佼奴吧！”一个胖脸，留络腮胡的褐衣男人摇摆着我的肩膀，连声问道。

“黑子那小子没奉告你？”他引颈又是一杯，“我平生最恨这杯中之物……”

“他叫既济，是我晋国赵氏的巫士。”身边的伯鲁略施一礼，淡淡地回道。

公子利神情寂然，红药腮透红云，满眼忧色，一身端庄玄衣让她娇媚当中又添了几分华贵。看着面前两个天造地设的人，我暗自欣喜，当日以本身替下红药总算还是值得的，起码现在公子能借着婚事获得百里氏的互助，只要假以光阴，他的抱负，贰心中的大业必然都能实现。我如许想着，心中对他的惭愧之意便少了三分，但是这份安然和轻松只保持了短短一瞬就被我随之而来的满腔感慨埋葬了。

幼年了解，他待我如珍似宝，凡是好的老是第一个送我。凡是我送的，再无用的都带在身上。他向伍封求娶我，我虽不肯意却仍旧感念他的用情。

傻子……她活着时罔顾了你的情义，现在死了，你还要带着她的灵魂入府吗？

“你可醒着？”明夷喝着酒不经意地问了一声。

寝门外东方，三口蟠兽纹双耳青铜大鼎里盛着礼用的牲品，两列秦国巫士分立于长街两侧沉声吟唱着祝歌。年近百岁，名满天下的楚国国巫带着孺子立于大门左边，明夷带着我立于右边。四人皆以青红两色涂料画兽纹于面上，念咒符于口中，以通达神灵，震退嫉恨新妇大喜的鬼怪。

明夷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随后心不在焉地领着我在明堂右首的一张案几前坐了下来。

此时的公子府一洗白日的庄严，四周墙壁前，每隔两尺就立着一座红漆凤形烛台，烛台上方半月型的刻花去烟罩让火光变得如梦似幻。殿堂中心，半人高的贪吃纹青铜大鼎里，分盛着羊、麋、豚，三种大礼用的牲品，一时候汤汁鼎沸，肉香四溢。

他想说的是最喜吧！我轻笑一声，不再理他，转头望向席间彩袖翻飞的歌女和各自寻欢的来宾。

身着各色美服的婢女，穿越在来宾之间，她们手中的美酒恰是我常日里最馋的“梨觞”。公子利府中有一口古井，井边种一树梨花。每年暮春，风过期，梨花便会像雪片普通从枝头飞落，坠入井中。公子命人取井水酿酒，因而便有了这让我念念不忘的“梨觞”。

跟在公子利和红药身后的是两名为首的媵妾，此中一人是绢，另一人点头垂目看不清面貌，但现在让我喉头哽咽的恰是这名女子手中捧着的东西。那是一个一尺见方的红色漆盘，上面鲜明放着我昔日爱穿的一件旧衣和一把已经断了一齿的梳篦。

我转头看了一眼身边肥胖的赵伯鲁，心中不由感慨，想那赵鞅雄才大略，从善如流，十几年来权倾晋国，没想到他的继任者竟是如许一副孱羸的身子。

<!--章节内容开端-->我的疑虑尚未获得解答，第二日便和明夷一起被一辆马车接到了公子府。望着府门口那块熟谙的牌匾，我不由心生恍忽。面前的这个处所我来过太多次。上一次，跨进这个大门是因为公子利得了几只鹤鸟养在后院的池边特地邀我来看；再上一次，是请了琴师越；再再前次，约莫记得是品香。只是没有一次像明天一样，邀我来做婚礼的巫童。

“既然悲伤，为何不去奉告他你还活着？”明夷饮了一口酒，轻声说道。

公子利固执红药的手从远处缓缓走来，在他们身后，是数十个面若春桃的妙龄少女和一车车一眼望不到绝顶的随嫁之物。

公子利神采冷酷地从我身前颠末，我抬首望着他的侧脸，一滴泪竟不受节制落了下来。

举步迈进大门，顿觉本日的公子府比平常多了几分庄严。周礼有记，取妇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因此，此时的公子府固然繁忙喧闹，却涓滴不见忧色。

“季孥，不成无礼！”站在胖脸男人身后的文士见状赶紧走了上来，拉着发楞的季孥给伯鲁施了一礼，“家臣莽撞冲撞了巫士，还请赵世子包涵。”

合婚大礼结束以后，公子利在府中设席接待各国使臣，我和明夷跟在黑衣男人身后一同登上了建于高台之上的明堂。

渭水招魂，你对着这些旧物说了甚么，醉卧河边的时候，你可闻声了我的感喟，我的惭愧……

“小儿，你才多大？谈甚么平生。”明夷半眯着眼睛闲逛着耳杯中金黄色的酒液，笑容迷离。

我嘴里还是吟诵着咒词，眼泪却忍不住涌出了眼眶，打湿了脸颊也打湿了一颗心。

我一时有些发懵，便用眼神扣问明夷。明夷呆了呆，侧脸避开了我的视野。

“卫大夫孔悝，携辩士季孥到――”

沐浴斋戒后的第三日，公子利于傍晚阴阳交代之时身着大礼所用的玄色爵弁服，带着迎亲的步队解缆去了百里府，半个多时候后，新妇的车队缓缓行至门外长街。

行至门口，有寺人大声唱道：“晋国赵氏世子伯鲁，携巫士到――”

“巫士喝完酒，话可比平时多了。”固然我们二人脸上还画着让人惊骇的兽面，但明夷举手投足间的美态还是引来了旁座来宾的几次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