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匪君子（一）
我有口难言，只能瘪着嘴，用祈求的眼神望着本身期盼了四年的人。
夹层湿了，冬衣就算废了。以后三个月，我怕是要挨冻了。
将军府里的仆人多是百姓，而我只能算个仆从。别说没有机遇读书识字，如果拿出去卖了，说不定还抵不过一张狗皮。可我猖獗地想要识字，我想晓得阿娘每日哄我睡觉时唱的是甚么歌，我想晓得她疯疯颠癫时说的是甚么话。一小我如果盯着另一小我看上旬日、百日，即便不说话，他们也会熟谙相互。那么，如果我每天都盯着这些竹简看，是不是终有一天我也能熟谙它们？
“诺！”我仓猝起家，逃命似地奔了出去，跑到门口又想起本身的破袄还丢在炉火旁，只得红着脸转转头拿了，复又冲出门去。
“拭卷？用手不成！”男人用竹简抬起我的下巴，他打量着我的脸，嘴角俄然一扬，转头对身厥后人道，“子昭，这小儿生得风趣，不如送给我吧？”
我一听他这话，立马就想起百里大夫看我时，那张挑瓜捡菜的脸。“就你这晋人晓得的多！”我一把将于安从床沿上推了下去，哭骂道，“贱民在你们这些朱紫眼里向来就不是人，瓜啊，果啊，罐啊，釜啊，搁那里不一样，搁得高些还值钱些，对吗？”
我唉声感喟地回到了本身的屋子，嗯哼着爬上床用被子捂住头，不想说话也没脸见人。四儿不晓得我方才的遭受，还献宝似地凑在我脑袋边小声道：“阿拾，你知不晓得将军已经返来了？你知不晓得我给你拿了甚么好吃的？”
是将军返来了吗？我壮着胆量抬开端，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我是阿拾，你们认得我了吗？”我用指尖悄悄地抚摩着竹条上歪歪扭扭的墨痕，喃喃自语。
将军含笑报答，转头对我叮咛道：“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你真不晓得？！”四儿一下进步了嗓门。
我叹了一口气，把袄子丢在一旁。然后，像平常一样从书架上取了一卷竹简摊在案上。
“我可等了你四年了，这么大的雍城除了你，就没人敢和我上摩崖山夜狩。”革衣男人搓动手回身来寻火炉，我还没看清竹门边上颀长的人影就被他抓了个正着，“哎，这是那里来的垂髫小儿？”他看着我，讶异道。
我握紧本身的手，怔怔地看着地上眉头紧蹙的少年，脑筋里乱成了一锅粥。我这是如何了，他是他，他和他们不一样。
“没事，是我不好。我忘了，这里也是她的家。”于安从地上爬起来，一脸歉意。一个“家”字从他口中吐出，竟带了比苦荼蓼更苦的味道。
“晓得，我当然晓得！”我跳坐起来一把抱住四儿，哇一声就哭了，“将军方才差一点就要把我送给百里大夫了！我破袄里的烂草也全抖在他书房里了。他现在必定讨厌我了，他必定悔怨当初带我回家了。四儿，你说他明天会不会让家宰把我送到百里府去啊？我不去，我不去——”
四儿看了一眼我丢在地上的袄子，虽不太明白我的话，却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脑袋。
于安见我哭得悲伤，凑上来道：“你别难过了，秦国百里氏乃是大族，宗主百里裘是五羖大夫百里奚（1）的先人，又娶了秦君胞姐为妻，你若在他府上为婢，也一定不如这将军府啊！”
这短袄是我六岁那年柏妇帮我做的，袖子虽短了很多，但倒是我独一一件冬衣。明天也不知是在哪儿刮破了，后背心上竟多了一道两寸多宽的口儿，暴露一堆乌黑发霉的破絮和成团的芦花。
革衣男人走到火炉旁，捡起我落在脚边的一卷竹简，赞叹道：“哦吼，如许小的年纪识字已非平常，读的竟还是兵家之书！”
咔，门外俄然传来一声轻响。
“子昭，你可真会挑日子啊，雍都这半月属明天的雪最大，你偏赶在这时候返来。”说话的是一个身穿韦革裼衣的中年卿士，他排闼而入却不往里走，只笑呵呵地看着门外。
“不晓得——不晓得——”我裹着被子滚了一圈，闷闷道。
男人一愣，随即大笑，朗声道：“也是，你府上的仆人实在有些少，转头我再赠你几个无能得力的。”
“你别怪她，她就是颗栗子，一有火气就乱爆。”四儿瞪了我一眼，对于安道。
<!--章节内容开端-->书房里，三足双耳兽纹炉里的炭火已经灭了大半。屋外，北风夹着解冻成冰的雪子一阵阵地敲打着窗棂。我跪坐在忽明忽灭的炉火旁，看动手中湿漉漉的短袄懊丧不已。
“既知雪大，百里兄又何必出城相迎？”门外，有积雪压断了树枝，在那声脆响里我听到了一个陌生却暖和的声音。
“禀朱紫，婢子不识字，只……只是在擦拭书卷。”我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回道。
“子昭，你瞧这一地烂草。看来，这小儿果然不喜我啊！”跑到书房外，耳边传来革衣男人大笑的声音。
“阿拾，你干甚么？他身上另有伤！”四儿轻呼一声，赶紧下床去扶于安。
我低头一看，发明短袄里潮湿发霉的烂草竟被我撒花普通抖了一起。
将军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话，只笑着从革衣男人手中取回了那卷落地的竹简：“国君本日又赐了百里府十名寺人，你何必再从我这讨个小儿。”
不，我不要——
青巾束发，儒衣胜雪的将军就如许呈现在我面前。我看着那张天神般的面孔，内心又惊，又喜，又慌，又怕。各国当中，士族间转送奴婢是极其平常的。只要有人开口求取，几近没人会回绝。莫非，我四年以后第一次见到他就要被转送别人吗？
我一对上来人的眼睛赶紧扑跪在地上。
送给他？！我脑中一炸，仓猝朝他身后望去。
我心下大惊，想要起家清算案上的书柬却已经来不及了。
我想到他此时现在的处境，俄然感觉本身真的不是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