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缺月 1
百官一言不发。
不但如此，陈霂还追封了他的母妃为皇后，逼死了文贵妃和陈椿，将已经卧榻不起的昭武帝囚禁在了寝宫，风雨无阻地日日存候，看似孝悌，实则怕是想将昭武帝早点气死。
如此一来，叛军入京、逼宫退位、皇室颜面尽失的一年，成了昭武的最后一年，而兵退金国、新皇即位、五谷歉收的一年，成了陈霂的元年。
这新君的霸道和暴虐，可见一斑。
陈霂的身材微微前倾，面前玉旒闲逛，他从那裂缝之间，细心辩白着元南聿脸上的每一丝神情，特别是那些不甘与不忿，看来格外适口，他道：“爱卿替镇北王前来封贡，千里之途，实在不易，朕要设席，为爱卿拂尘洗尘。”
元南聿没习过多少君臣之礼，但到了圣驾之前，不但不跪，还昂首直视，是足以杀头的罪，这他还是晓得的。
元南聿冷着脸不语。
自陈霂即位今后，仅是被免除的官员就逾千，每天都有人头落地，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同时他也在大刀阔斧地清算贪腐，安设流民，对各府道的军政法税一一审度，看来是要做一番大奇迹。
元南聿自知这一趟对他来讲绝对不善，一起表情都很沉重，但他身居要位，自要承其重担，是以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义无反顾。
这年仅二十三岁的新君，端坐于皇位，腰身挺得笔挺，一身尊崇的龙气澎湃回旋于太和殿上空，如无形之物，压得百官垂首含胸。
当时候，他眼中的陈霂只是一个落魄的小亲王，陈霂眼中的他，也只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燕思空的部属，俩人无甚交集，谁知数年以后，他们会有那样一段孽缘，又有谁能想到，阿谁最不受宠、最落魄得志的废太子，有朝一日会君临天下，穿戴那富丽的冕服，坐在那龙椅之上，手握生杀予夺之至尊皇权，接管天下人的朝拜。
因而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风尘仆仆地入了宫。
他本应先在驿馆安设，再等候陈霂的召见，可刚入了城，就有内监带来陈霂的口谕，要他马上朝见，不得担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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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南聿眼中闪过愠色，他渐渐抬起了头来，面无神采地看着陈霂。
他不由地回想起那日陈霂狼狈撤退时，他射出去的那一箭，倘若那一箭再准一点、稳一点，现在天下该是如何一番情势？起码，他不消对着这个曾给他至深热诚的男人下跪叩首。
陈霂道：“抬开端来。”
“兼顾乏术？”陈霂嘲笑，“镇北王统御四府，确切是忙得很啊。”
百官皆窃保私语，暗自嘲笑元南聿是个卤莽武将，与他阿谁奸猾如两脚野狐的兄弟的确是南辕北辙。
陈霂轻笑一声：“爱卿，平身。”腔调含混。
御前寺人用力咳嗽了两声，元南聿才知如许也是不当的，干脆垂下了手，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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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南聿当即展开那折子，大声宣读起来：“粳米七万石，大豆两万石，玉米三万石，素纱两千匹，葛布八千匹，战马……”
固然陈霂的各种行动令人诟病，但经历了昭武帝的昏庸和十三皇子的混乱，大晟已经气味奄奄，朝野表里无不期盼这个名正言顺的大皇子能带着他们复辟乱世江山。
陈霂方才践祚，就赶上了如许一个丰年，这对于新君来讲是天降的吉兆，预示着国运昌隆，天然被好好地鼓吹了一番。
元南聿拱手道：“谢陛下隆恩。”
这便是命吧。
当他下了马、卸了剑，用双腿踏太长长境隧道，路过一堵又一堵宫墙，终究，踏过太和殿高高地门槛时，他一眼就看到了那高坐于龙椅之上的男人，固然早已有了筹办，他仍感到头皮发麻，浑身紧绷。
只是昭武帝在封野入京后，就被迫退位，继任的是十三皇子——祝兰亭的外甥，可这个天子始终名不正言不顺，朝野多有反对，封家军入主京畿时，一向为此拉锯。
听着御前寺人宣他的声音，他回过神来，大步踏过红毯，停在丹樨之下，昂首看着那高高在上之人。
元南聿长年练兵，嗓门儿本就宏亮，他还用心一字一句地吼，一串票据念下来，将夙起上朝另有些昏沉的百官都给震醒了，乃至震得他们耳膜发颤。
那蒹葭第宅是离皇宫比来的驿馆，凡是是给皇亲国戚回京述职、探亲时住的，普通人那里住得出来，陈霂此举，实在耐人寻味，但在元南聿看来，只觉他不怀美意。
遥记得初见陈霂，还是一青稚少年，被废黜太子之位后“放逐”去云南那偏僻之地就藩，不得圣宠，亦没有外戚帮衬，除了具有王爷的名号以外，几近甚么也没有。他和燕思空为陈霂招兵买马、驰驱劳累，才令其得以具有本身的权势。
“你来宣读吧。”陈霂嘴角噙着一抹嘲弄地笑，“让众爱卿都听听，镇北王对朕的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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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京时，恰是凌晨。上一次来京，是他跟着封野入城逼宫，此时的局促谨慎和当时的威风意气自不成同日而语，短短两三年时候罢了，人生无常，实在令人唏嘘。
遵循祖制历法，新皇继位时都要改新的年号，但这年号要在来岁起才算元年，本年还要相沿旧的年号，以示对天赋子的尊敬。
只是出了北境四府，到了这渺渺王土，甚么艰巨窘境，他都得一己面对，死亦不惧，另有甚么能够吓倒他。
可按理来讲，这一年不该算在陈霂头上。
念完以后，元南聿“啪”地一声将折子合了起来，双手奉上，御前寺人步下台阶，拿过折子，恭敬地弯着腰呈给了陈霂。
元南聿暗自握了握拳头，站了起来，趁便拍了拍铠甲上的灰土。
他深吸一口气，慢吞吞地跪了下来。
陈霂道：“爱卿旅途辛苦，肥胖很多呢。”
元南聿拱手道：“多谢陛下体贴。”他从怀里取出一份折子，那是北境四府本年上贡的明细，他一句废话也不肯多说，“此乃贡品单，请陛下过目。”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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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霂的嘴角未扬，双目藏在冕旒以后，一眨不眨地谛视着那满脸不甘心肠跪在本身面前的俊挺男人。
陈霂入京后，赶走了这个方才会走路的“天子”。既然十三皇子的帝位不被承认，那年号合该还是叫昭武，可十三皇子在位的一年，又确切启用了新的年号，大臣们在为客岁和本年该用哪个年号争辩不休时，陈霂浑水摸鱼，一锤定音，将客岁还是相沿了昭武，但本年启用他的年号。
那垂坠于面前的微微颤抖的玉旒，一共五串，每串又有九颗玉珠，代表九五之尊，坐在这金銮宝殿的最高、最正之处的，恰是君临天下的真龙天子——陈霂，只是，现在已无人敢直呼天子的名讳。
元南聿神采微变，却只能“谢主隆恩”。
额头触地的那一刻，元南聿心潮翻涌，说不清是甚么滋味儿。
陈霂顺手翻了翻，凉凉地说：“镇北王故意了。”
元南聿带着封贡的步队从大同到京师，一起上听了很多关于陈霂的传言。
御前寺人重重咳了一声，斥道：“大胆。”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秋，向来是最喜人的时节。只要年景尚可，百姓一年的辛苦都将获得报偿，国库也将被大大地充盈，如果赶上丰年，百姓穰穰满家，朝廷累累硕果，那更是举国之幸事。
陈霂道：“将元将军安设在蒹葭第宅，随行官将按品级封赏。”
元南聿不卑不亢道：“臣，元南聿，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千万岁。”说罢深深地磕下了头去。
谁都晓得，封野是陈霂心头一块大病。
贰心目中最聪明的人便是他的二哥燕思空，可即便是那样聪明的人，也认命。
间隔尚远，且陈霂头带冕旒，脸孔并不能看逼真，但元南聿仍感觉有一股锋利的目光在逼视着本身，自他踏入大殿的那一刻起。
元南聿忍着恶心，把燕思空教他的话背了出来：“镇北王在大同，日日敬慕陛下圣光，本想亲身前来朝觐，何如兼顾乏术，望陛下赎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