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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铜雀簪与猪胆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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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二乔锻造的,我可不晓得,只知它就是从铜雀台那怨气深重的处所来的。”徒弟打量了几眼簪子,顺手拉开一个药屉,将它放了出来。

我骇得几乎惊叫出声,可我又怕真叫出了声,那变了模样的李氏便会留意到我,只得捂住了本身的口鼻,往柜台里缩了又缩。

徒弟摸出李氏的鸾纹银簪子,将乌黑如炭的簪子在手内心攥了片时,那银簪子上的乌色竟然全减退了去,规复如初。

不等徒弟答我,店铺外俄然一声惊啼,茱萸巷不知谁家的公鸡抢着宣布了新一天的到来,数道精密微小光自门板的裂缝间挤了出去。

徒弟放动手里的正清算着的药屉,昂首朝亮光处瞧了一眼:“这么快就到卯时了?”

李氏闻言昂首乞助地望向徒弟,脸上已尽是玄色污血:“朱先生救我……太痛了,我,我受不住。”

我呆立在柜台后,入迷地看着徒弟将粗陶碗中的泪珠子滴入陶罐中,重新封上罐盖,又贴耳在陶罐上凝神听了半晌,方心对劲足地悄悄拍了拍陶罐。

他低沉着声音,不知是对我说话,还是在自语:“融人间万般心境情志,自成浑沌一片,这才是人间包治百病的良药。”

“你既已舍了尘凡,万般皆与你毫无干系,再待你吃了汤,将他忘洁净了,便更不会在乎这些。”徒弟蹲下身,端着汤碗凝睇着李氏已全无人形的模样:“即使贰内心有你,你现在这地步,可还敢去见他一面?”

徒弟悄悄一叹,放开她手臂,站起家走到柜台背面,拉开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个药屉,从里头抱出一个陶罐,又不知从那里摸出一只粗陶碗来,从陶罐里舀了一大勺澄彻的汤水进碗里。

疼痛又突然袭来,李氏的手臂教徒弟制着,剧痛的脑袋无处依傍,她的五官是以显集合在一处,描述可怖,仿若在油锅内煎熬。可她惨痛骇人的哀嚎中,仍异化着几句强撑起明智的话:“朱先生,求你莫要指责三郎,他本不知情……我心甘甘心……”

徒弟叹了口气,蹲身在李氏身边,拉开她抱着脑袋的手臂。却见方才还只是惨白的脸,现下已紫绀乌青,一双眍?着的眼里淌出的已不再是泪水,却成了两道细细的血水。

李氏面上可怖的青紫色渐渐褪去,显出先前的人模样来,一抹清浅的笑悄悄挂在了唇角。

再去看李氏,她一脸茫然地从地下站起家,摸了摸眼角残存的泪水,低头莫名地瞧了几眼手指上的泪渍,一扭脸瞥见一旁的徒弟,她忙不迭地冲徒弟施礼,仿佛初见。

“但是唬着了?”徒弟端了灯烛过来看我的面色。

徒弟仿佛并不想同她多酬酢,挥手制住。“吴甲。”他谨慎地捧着盛了泪滴的粗陶碗,背身回柜台里,顺势随口道:“好生送出去。”

面前跑过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小女人的身影,若隐若现瞧不清楚,忽而那小女人长高了多少,被囫囵个儿地穿上了刺眼的嫁衣,喜扇遮面,跟从着一个着绯红新袍的男人转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门。

“但是……是谁在铜雀簪上淬的草乌头汁?为何要这么做呢?”我还是有些想不透。

李氏那模样,实在令我怕得要命,可徒弟握着我的手,便也壮起了胆,将信将疑地顺着李氏发直的目光望去。

徒弟走回柜台背面,悄悄一拉便将我从柜台边角拉了出来,“阿心,她能瞥见的,你亦能见,去看看她眼里都有些甚么。”

她的眉心俄然就一松,神情垂垂忙让。

李氏的手伸了一半又猛地缩了归去:“这汤,莫不是……吃了前尘旧事皆忘,连三郎也……”

“你们之间的事,与我何干?我有甚么好指责于他的?”徒弟淡淡地皱了皱眉头,瞧着李氏痛不成当的狰狞模样问道:“你明知这银簪子上淬了草乌头的毒汁,还向谢景娘讨回它做甚么?”

吴甲粗声作了个答,便去搬卸门板,开店铺的门,殷乙稳步回后院去侍弄药材。徒弟沉吟了半晌,叮咛道:“阿心,去包两剂茯苓散来。”

“‘铜雀春深锁二乔’。”我恍然大悟,徒弟教过这首诗,不想原是这个原因。“徒弟,我明白了,铜雀簪淬了草乌头汁,李娘子因爱好日日簪戴着,便渐渐地遭了害。可无人能想到,这并非平常的银簪子,铜雀簪最喜怨气毒物,蕴住了草乌头的毒,接着祸害新娶进门的谢娘子。我说的可对?”

李氏从胸中叹出一口气,眼角滑落了一颗巨大的泪珠子。徒弟快速放开了我的手,缓慢地上前捧起那空了的粗瓷碗,接住了她滴落的那颗泪珠子,长舒着气道:“这倒是可贵的药材,可不能糟蹋了。”

吴甲无声地走到李氏跟前,引着她往门外去,送到门前,哑声道:“娘子出了这个门,便自知该往那边去。”说罢阖上了朱漆大门,大门转眼间隐没在了半旧不新普浅显通的店铺门板中,便如从未曾呈现过普通。

李氏的哭声里蓦地冒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她从徒弟手里一把夺过汤碗,一抬头,饮得一滴不剩。

“都忘洁净了,那里还会痛。何况真是痛狠了,那里还理睬那很多。”徒弟薄薄一笑,又将粗陶碗往前送了送:“你若能受得住这痛,便受着,咬牙看着杨三郎与谢景娘举案齐眉地过下去。不若,便将汤吃了。这汤可金贵得很,我也不是等闲肯给的。”

他抱起陶罐,行至最角落的药屉,谨慎地将它摆归去。见我仍发怔,他顺手拍了拍我肩膀。我回了神,脑中老是有李氏哀号的反响似的,闷闷的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

“我只想问他一句,内心可有我。”李氏疼得脱了力,瘫软在柜台边的地下,几近缩成一团,“只这一句,有或是无,也不枉我为他舍了一条命。”

“这银簪子有个名,唤作铜雀簪。李氏说它是她的旧物,可此簪原是有旧主的,却并非李氏。它的旧主在铜雀台以满腔的怨气锻造了它,令它生而能引怨毒戾气,储藏之,缓释之。它的旧主将它赠送魏公曹孟德,魏公便害头痛病症,磨折至油尽灯枯。”徒弟缓缓地提及这簪子的来源。

徒弟附身将那碗汤水递向她:“饮汤,饮了马上便好。”

这该是她幼年时的景象,眼里是移开遮面喜扇后,头一回瞥见的杨三郎的模样,杨三郎在她的发髻间簪了一支鸾鸟纹样的银簪子。随后是相敬如宾的新婚,乱世中的颠沛转徙,她病痛中杨三郎来世还娶的承诺,忽然长眠时他痛哭流涕的脸。再今后又是喧天的喜乐锣鼓,娇羞的新妇,目光含情的新郎,新郎还是杨三郎,新妇却成了谢景娘。

“这簪子古怪,沾上了毒,耐久不能退散。谢景娘不能戴,她不能戴……”李氏的神采垂垂由青转乌,苦痛更甚,眼中流出的血也成了玄色,“她原是个无辜的……何况,三郎今后还……还需她顾问。”

我怕下回徒弟不肯再带着我,忙不迭地点头。我推断现在本身的神采必然欠都雅,不想教徒弟瞧见,便指着他手里变黑的簪子打岔:“徒弟,这簪子好生古怪,它是淬了草乌头的毒汁变黑的么?它竟能敛住毒汁?”

“朱先生……朱先生……”李氏的嗓音也变得沙哑,喉咙里咕噜噜地好似冒着血沫子:“银簪子浸了草乌头,我晓得它有毒,可我如果不簪戴上它,杨家便是死路一条。我……我不忍看着三郎因家中式微整日愁眉不展,熬坏了身子。我帮不了他,谢景娘却能重振杨家门庭,她才是三郎最好的挑选……”

他谨慎地盖好那陶罐,回身端着那碗汤水回到李氏身边,柔声劝道:“但是痛得受不住?人生来便是要受痛的,有人痛在身上,有人痛在心头,有人更加艰巨些,痛在了灵魂里,五脏六肺的煎熬可不是顽的。你的苦痛谢景娘也受着,也是因这簪子而起。所幸她是痛在身上的那一个,离了那簪子天然能好,你倒是痛在灵魂里的阿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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