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拜别
“辛女人,不必不幸我,我也不会怨你们。你们不是冷血无情,只是过分无法。”高宛岫忽地粲然一笑,“棋局当中,命若琴弦,身不由己。我做不了主,你们也做不了主。”
辛夷瞳孔微缩:“这是甚么意义?”
很久,辛夷把手中还冒着热气的姜汤往她递了递,哑着嗓子道:“我固然没法让你进辛府,但起码能给你送碗姜汤。”
“他说,祸从他起,便由他终。曾经风华无双的他,顺服得像只拔了利齿,还被烙平了爪子的狗。”高宛岫凄惨痛惨地笑了,“他一年半载会借做法事的名义回高府。高家稍长的人都晓得他是谁,却只敢和世人般叫他大师。辛女人,你可知那种痛?仿佛被人生生地掐住了脖子。”
但是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冲弱般的红靥,在这般惨痛清冷的秋雨夜,却显得过分诡异。
一桩瞒天过海,一则李代桃僵。今后狸猫换太子,和尚换公子。
高宛岫摇点头:“和谈只说:保高家不除名。也就是只保高家不被灭族。但是奖惩老是有的。明早是最后的刻日。”
高宛岫的声音好像梦话,含着分痴痴的缥缈,听得民气里忽上忽下,若不留意还真觉得是雨夜狐仙的幽语。
高宛岫悄悄拿开辛夷的手,笑意愈发明艳:“我晓得芙蓉园的事,长孙姐姐怨我拖累长孙,辛女人怕也是怪我鲁莽好事。但是,若时候倒流,就算晓得结局,我大略还是会那样做的。高家忍得下的气,我忍不下。明智不该做出的挑选……那又如何,我高宛岫在你们眼中,不本来就是打动的无脑女么?”
“二十年前的旧事,除了高家本身人,世人大抵早忘了洁净。辛女人不晓得也是对的。”高宛岫的眸色恍忽起来,仿佛堕入了太太长远的魇里,“二十年前,五姓七望和高家一纸和谈:只要高家手里没握有五姓七望后辈的性命,便保高家不从大魏除名。”
高宛岫分开辛夷的伞,缓缓向后退,秋雨哗啦啦的当头倾下,洗净了她脸上的暮气,抖擞出和顺又洁净的笑。
一是二十年前某日,高家在崤山捐了座关公庙。启事是高家嫡宗子在崤山玩耍时,路遇山匪,贼人见财起心,将其残暴殛毙。以是高家大张旗鼓供奉关公,记念嫡宗子的同时祈彼苍惩恶扬善。
辛夷一阵揪心。她赶紧跑进雨中,移过竹伞为她挡住雨,想若平常地责怪她几句“又犯甚么傻了,如此不珍惜身子”,却喉咙酸痛得底子说不出话来。
性命被放在秤杆上一两两算,厘厘都秤得清楚,没人会做亏蚀买卖,交谊都过分便宜。
那是好像飞蛾扑火,而留活着上的最后笑容。
如同本就不该存在的梦,瞬息就要灰飞烟灭。
两桩轶事前后相差,不过一天。
辛夷眸色闪了闪。她的脑海里下认识地蹦出《元和郡县图志》上附载的两则旧事。
辛夷兀自想入迷了,高宛岫却没在乎她听懂了几分,只顾顺着时候绝顶那平话人的板子,一板子一板子敲着说了下去。
高宛岫幽幽的低诉将辛夷拉回实际,如同光阴绝顶几千岁的平话老头,板子敲得民气惊。
高宛岫的眸色亮了亮,旋即又归于乌黑:“我想着最后再见见嫡亲至好,也算不枉此生人间一遭。但是爹娘把我赶出了府,长孙姐姐更是大门紧闭,其他的姐妹或是早得了风声,我还没走进大门,就被小厮像撵狗样撵了出来。辛女人是独一一个还肯见我的人。”
“立下这份和谈的来由是他,代价也是他。当时只要两个挑选,要么五姓七望灭亡高氏,要么他长伴清灯古佛,赔偿就是那纸和谈……甚么赔偿,说得冠冕堂皇,本质就是拿全部高家的存亡逼他,逼他以一纸和谈互换本身的平生。今后纵使活着,也若死了罢了。”
辛夷一惊。蓦地想起高宛岫那句“这讯断,现在不就站在你面前么”是甚么意义。现在再明白不过,倒是比不明白更尴尬。
“辛女人,我本日才晓得,说甚么世家嫡女,在好处弃取面前,便和那些墙角浑身污垢癞子的野狗没有辨别。”高宛岫咧咧嘴,水珠顺着她唇角流下,竟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平生换来这一刻复苏,也是值了。”
“高蜜斯,你到底要做甚么?”辛夷的心底腾起股不好的预感。她本能地伸脱手抓住她衣袂,仿佛试图挽留要飞走的胡蝶。
“我独一的远亲哥哥,我敬若天神完美无双的哥哥。我出世十六年,都不敢叫过他一声哥哥,十六年都要装聋作哑。”
她像个天真的孩童。如平常之日,看望兄长,殷切地拉着闺中姐妹遴选给哥哥的见面礼。还没走出门,设想着哥哥抚她头顶的温厚手掌,就欢乐得乐开了花。
辛夷听得心中发颤,极力挤出抹嗔笑:“说甚么唬人的话。芙蓉园风波上面还没有切当讯断,你可别本身吓本身了。”
面前的惩戒,只要这女子的一条命。以一人保全族,以一命换高家。这是过分划算的互换,没有人回绝得了。
辛夷苦苦思考着影象。二十年前她都还未出世,唯有在脑海里查找些官方别史,可记起来的只要儿时听平话,那先生敲着板子唾沫横飞“想那一纸和谈,五姓共约,乃是玉皇大帝赐給高家的丹书铁券”……
高宛岫顿了顿,冰冷的笑意伸展开来,将她全部小脸蒙上了层灰色的暮气。
辛夷心下已明白了七八分,她沉沉吁了口气:“既然他换来了那纸和谈,此次芙蓉园风波,高家不该担忧才是。”
她的心刹时沉到了谷底。
“辛女人何必装胡涂?”高宛岫摇点头,神采惨白得几近发青,“这讯断,现在不就站在你面前么?”
二是二十年前的某日,罔极寺老主持收养了个孤儿,定其为关门弟子,传其衣钵。赐法号圆尘,愿其功德美满,断绝尘念。
“辛女人呐,我终究要去看哥哥了!我要从这里走到罔极寺去,从长夜走到天明,然后我最爱的哥哥,会成为生射中最后最美的日出!呐呐,辛女人,你帮我出出主张,给哥哥带点甚么东西?总不能白手呢!”高宛岫拿双手拢在唇边,娇声如莺的噙笑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