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那白光毫无停滞,穿过薄刀微微一晃,化作千重万影,劈面逼来,顷刻间便封死了冥魇统统前程。
有琴邀瑟,充耳秀盈。贻我心兮,得携鸳鹭。
“是甚么事?”卿尘问道。
刚垂手舒了口气,内里传来靳慧的声音:“卿尘,在吗?”
“她是我的朋友,没有歹意的。”卿尘仓猝道。
夜天湛开初陪她饮了两杯,忽而发觉她喝得很快,夹了菜布在她面前:“慢些喝。”
卿尘道:“我想起你那幅画中题的诗。”
靳慧扭头看她:“如何听着还这么陌生?我比你虚长几岁,你不介怀便叫我一声‘姐姐’,这才不见外。”
一方金星月砚被磨得哧哧作响,墨痕一道深似一道,圈圈溢满了一盏,她的行动却越来越慢,逐步地陡峭下来。
卿尘摇了点头,看着冥魇露于面纱外淡然的眉眼:“固然不想,但我也不能糊里胡涂就跟你走。”
靳慧明天穿了件云英浅紫叠襟轻罗衣,下配长褶留仙裙,斜斜以玉簪绾了云鬓偏垂,窈窕风雅。看到案上的笔墨,她笑道:“每天都见你练字,字是越来越好了。”
“你跟我来。”靳慧说着挽了她的手往闲玉湖那边去。
刚走入长堤柳荫,冷不防有个黑衣人闪至身边,将她一把带入树影深处。卿尘脱口惊呼之时,那人手指在唇间一按,将面纱取下。
暮霭沉沉远带长堤,堤上一行烟柳,月色悄悄挂起枝头,如一幕温馨的画影。傍晚暖暮中卿尘看不清夜天湛的神情,只感受他身上有着淡淡湖水的清爽,疏松而舒缓。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思君子兮,难调机杼。
碧纱影里临水布案而坐,侍从很快上了几样精美的菜肴,而后皆退了下去。
冥魇道声“不必了”,说着伸手将她挽住,袖中一道黑索射上高墙,足尖轻点,身子便借力掠起飘往墙外。
书房里的书少些,但明显常有人翻动,她抽了几本看,见是《国策》《从鉴》《治语》《六韬》《武经》等不甚易懂的书,当中宽案之上,犀纹墨、湘妃笔、薛涛笺整齐摆放,到处洒扫得一尘不染,案头散放着几册《遗史乘话》,中间则是些叠摞的本章。
“去那里?”
夜天湛含笑而立,仿佛方才底子没有同人交过手,刀光剑影都在他翩翩如玉的笑中化作无形,这一方六合只余柳轻风暖,新月微明。
卿尘道:“抱愧,她……想必是误觉得我被囚禁在王府,以是才偷偷出去。”
冥魇半空无处借力,身形急退,飘落地上。
跨过白玉拱桥,沿湖转出柳荫深处,临岸依波是一方水榭,平檐素金并不非常富丽,但台阁相连半凌碧水,放眼空旷,劈面湖中的荷花不似夜晚看时那般连缀不断,一枝一叶都娉婷,装点着夏季万里长空。
他含笑看着醉卧玉枕的女子,俄然微微俯身,兰芷般的清气带着暖和的酒香,几近便叫人恍忽坠落,但他在天涯间愣住,只是伸手拢了拢她的发丝,无声轻叹。
卿尘道:“其间藏书包含万象,莫非你都一一看过了?”
靳慧道:“看来是个闲不得的人,前几天你问我有甚么事可帮手,现在还真有件事要你帮我。”
冥魇目光在他身上一转,也不说话,冷哼一声,手中薄刀已再次袭向夜天湛,趁机反身带着卿尘掠起。
“夜天湛。”卿尘反复了一遍,“你是夜天湛。”她俄然昂首粲然一笑,月光、湖波、晚灯都在那眸底的澄彻中陷了出来,化作深浅光芒,透过清澈的雾气迟缓升起。
夜天湛忍俊不由,只笑着看她。这话让卿尘本身也感觉有些好笑,她挑了挑眉梢,不由得亦扬起唇角。
卿尘忙将裙裾一拂换了端方的跪坐姿式,靳慧已步了出去。
夜天湛放下银箸,浅笑着将她扶住,答复道:“夜天湛。”
冥魇略一沉默,对卿尘道:“我会再找你。”说罢看了夜天湛一眼,身形掠起,便消逝在红墙碧瓦以外。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情脉脉兮,说于朝暮。
卿尘俄然一抿嘴,他问道:“笑甚么?”
沿着柳堤,走到湖上时清风拂面而来,卿尘扭头问道:“这是你的书房?”
夜天湛将玉笛放在一旁,俯身悄悄将卿尘抱起,她只星眸半睁迷蒙地看了他一眼,复又阖上,温馨地靠在他臂弯中。
卿尘眼眸微垂,冥魇本日突入湛王府,可以是寻一个朋友,也可以是私闯、图谋不轨,乃至行刺。若夜天湛执意究查,他能使长门帮在伊歌再难安身,想必冥魇也会很费事。她昂首迎上夜天湛扣问的目光,微微一笑:“天气已晚,出府多有不便,如有事不如他日再说吧。”说话间她接过夜天湛手中的薄刀交给冥魇,对她悄悄点头。
他笑着点头,本日这酒并不烈,却不想她如此不堪酒力。
这首古曲《比目》,但愿她醒来看到,能有一笑。
暮色柳下,夜天湛一身洁白的水色长衫,气定神闲握着玉笛,唇角略含笑意:“女人好技艺,只是出入王府是否也该和仆人打个号召,更何况还要带走我府中之人。”
“这就对了。”靳慧笑道,“你无妨先在这儿四周看看,如有不懂的晚点我再跟你细说。”
卿尘扶着木栏站起来,清风牵着广袖超脱,月光缈缈地浮动在她的笑中,她不答话,只看着他一字一句问道:“你是谁?”
夜天湛眼中拂过俊朗的敞亮,扭头问道:“那这位女人意下如何?”
将她送回住处,他站在榻前看了她一会儿。印象中她的神采常常有些惨白,但此时淡淡的多少红晕仿佛一抹妖娆桃色,落了娇媚于冰肌玉骨,格外埠动听。笼烟般的眉清秀,傲视生姿的明眸被羽睫浅影遮挡,使她的容颜温和而安好,那微抿的樱唇线条淡薄模糊,夜色下如同藏了一个奥妙,而唇角如玉的含笑不经意引诱,叫人一点点沉湎。
“挪到这边。”夜天湛叮咛道,“看看我既不吃人,常日都吃甚么。”他扭头一句笑语,便将卿尘借口分开的话挡了归去。
卿尘抬眸看了看他,酒上双颊绯色新,那眼底淡淡的清波带来,竟叫他微有失神。
“怎会不肯,”卿尘道,“既有事做,又有书看,我真的要多谢王妃。”
卿尘一愣,随口道:“应当不会。”
从这奏本上看,此案引出朝中大臣借势枉法、营私取利等诸般环境,锋芒所指,令歌舞坊这类行业中的官商勾搭,遭了措手不及的打击。除了传闻过的吏部侍郎郭其外,另有连续串牵涉此中的重臣,卿尘乃至有些思疑这是否是夜天湛的奏本,其说话之锋利不包涵面和他平素的暖和相差甚远,叫人不太信赖出自他的手笔。
“哎,等等……”卿尘话音未落,两人尚在半空,忽见一点白光惊如闪电,直袭冥魇背心。
有凤求凰,高低其音。濯我羽兮,得栖良木。
再添酒,半杯入腹,半杯却洒了湖中,卿尘咬着唇微微眯眼,将手一松,白玉杯噗地落入水中,幽幽沉了下去。她靠在栏前低眸看着闲玉湖一波一波地泛动,月色很淡,落上她侧脸一片昏黄,却笼不住如玉的一抹流光。
兰桂齐芳,龟龄龟年。抒我意兮,长伴君处。
轻啸声中,来势凌厉,冥魇心中微惊,袖刀绯色一闪挥手击出,和来人腾空比武,身子却不缓,反而借势一升。
夜天湛眼中笑意一盛,映着精光微现,手中玉笛斜点,破入薄刀守势。一道寒光如影穿飞,叮当不断的金玉订交声中,卿尘只感觉身子一轻,已被他抢手揽过,面前红光飞起,冥魇一柄薄刀脱手而出,玉笛守势不减,挟着清锐的光影直点她的咽喉!
案后挡着黛色洒金屏风,其旁月红色素面冰瓷盏中养了紫蕊水芝,白石绿叶,玉瓣轻巧,悄悄绽放着高洁与隽雅。室中安排到处随便却又透着清贵,卿尘目光落在一件光彩剔透的黄玉雕玩上,她模糊猜到这不是浅显人的书房,湛王府中恐怕只要一小我会在如此平静的处所,看如许的书。
卿尘道:“是写得不好才要练,摆布也无事可做。”
说罢将刀托在掌心,递还畴昔。
“冥魇?”卿尘非常诧异,“如何是你?”
夜天湛目光落在她眼中,神采淡雅:“哦?那方才倒是我莽撞了。”他俯身将那柄被激飞的刀捡起,看向冥魇,“艳若桃色,光似流水,想必女大家也和这刀一样美。”
烟波送爽斋中因夜天湛返来多了几个侍从,此中一个上前道:“殿下,前面已备好晚膳了。”
靳慧走后,卿尘步子轻巧地往水榭深处走去,长长的裙袂飘荡身后如云,同碧纱轻幕一并缈缦于清风淡香,方才恹恹的表情也散了大半。
冥魇闻言微微皱眉:“我大哥要见你。”
她的神采有些迷离,翦水双瞳却深得清澈,仿佛执意要将他看破。
她没有理他,独自将酒灌了下去,连日来束手束脚彷徨的感受跟着酒的引诱直直逼上心头,倘再不能宣泄出来,她就要在如许的压抑中堵塞畴昔。若举杯能消愁,她甘心把盏长醉,或者醒来便发明不过是黄粱一梦,是谁和本身开了个天大的打趣。
苗条的手指起起落落,笛声便轻缓地响起,音色并不清越,低吟盘桓,只在两人之间,只要他们听获得。曲调清和高古,声声叹咏,仿佛自太古尘凡中生出了繁华万千的敞亮,落在心间最柔嫩的处所,照亮了阑珊的一方。
“你想待在这儿?”冥魇说着将面纱重新戴上,转头问道。
“天然能够。”靳慧带她走过台榭,行动轻柔,“既交给你打理另有甚么不成以?只是千万别乱了丢了,这些庞大的事情不知你愿不肯做?”
“是王府的书房吗?”卿尘欣喜隧道,“内里的书我能够看?”
夜天湛望向湖中悄悄一笑,笑中有些不明的平淡,却又仿佛带着点儿记念的意味:“我一幅最为对劲的好画,他们也真舍得糟蹋。”
卿尘问道:“能够让她走吗?”
酒有莲枝暗香,她浅浅地啜了小口,再进半杯,跟着抬头的幅度一倾入喉,酒不烈,却勾得人神态飘忽,舒舒畅服地暖着。
一折墨痕断在半路,有些拖泥带水的呆滞,卿尘寂然搁笔,将笺纸缓缓握起,揉作一团。
卿尘寂静半晌,平淡一笑:“姐姐说得是。”
他直起家来,唇角弯起一个舒缓的弧度,用目光形貌着她媚色中的清隽,表情俄然变得畅快。这个女子,从见她的第一眼便独特地被她吸引,他不想逢场作戏冒昧才子。
草草看了一遍,内容一时还不得甚解,只感觉本章上的字润朗俶傥,风骨清和,落笔走势间近乎完美的搭配,字字珠玑,通篇如玉带织锦,几近叫人只顾赏字却忘了内里写的是甚么。最后几笔朱墨,批着“慎重,严办”四个字,卿尘合上本章冷静细想,再转头看了一遍,方知本来如许简朴的案子,说小,能够只办一个天舞醉坊;说大,能够上至三公,连累表里。
过了临风回廊,水榭的主体实在建在岸上,先前几进都放着各色册本,其保藏之丰富,单是浏览书目便要好久。待步入内里,才是真正的书房。
“去过那儿了?”夜天湛将此事丢下,举步往烟波送爽斋走去,含笑问卿尘。
卿尘无法隧道:“即便我跟你出府,也该和湛王或是王妃说一声,不能不辞而别。”
卿尘坐在夜天湛劈面,温馨地看着他,他的一举一动,他的言行笑语。席间有酒,她俄然有痛饮一醉的打动。
冥魇还是是那副冷酷模样:“找了几日才晓得你被伶仃囚禁在湛王府,跟我走吧。”
踏入水榭,檀香木宽廊垂着青色纱幕,轻风一起,浅淡的斑纹游走在荷香之间,携着湖水的清爽劈面而来。靳慧拂开纱幕边走边道:“这是烟波送爽斋,内里有很多内里不易见到的藏书,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你若情愿,我就把这儿奉求给你。”
夜天湛负手身后,闲闲道:“多数看过,但天都藏书当属东宫太子府中为最,太子殿下文华高绝爱书如命,我这里的书尚不及其万一。”
“好。”夜天湛承诺她,卿尘以手撑额坐在案前,温馨地等着。
她有些愤恨地将笔丢下,站起来走到廊前却俄然愣住,回身回到案前,盯着笔墨看了一会儿,毫无仪态地掠开襦裙偏坐席上,伸手用力磨墨。
“人生运命各分歧,但求耸峙六合……”
有花并蒂,枝结连理。适我愿兮,岁岁亲睦。
“如果朋友,今后能够走大门出去,本王必以礼相迎。”夜天湛微浅笑道。
“嗯。”卿尘灵巧地将酒交给他,“我想听你的笛声。”
冥魇眼中闪过防备,冷然看着他。
玉笛闻声收势,萧洒自如,方才的凌厉刹时消于无形,夜天湛低头看向她,眉梢微扬。
夜天湛轻抚玉笛,榭下水波悄悄拍着雕栏,他望着卿尘好一会儿,对她暖暖一笑。
“你年老是谁,为甚么要见我?”卿尘记得当时在船上肖自初曾经提起过冥衣楼,也想跟冥魇问个究竟。冥魇却只简朴说道:“见了后天然会晓得。”
卿尘脱口叫道:“停止!”
两人间的氛围轻松下来,夜天湛眉眼覆了暮色,有着和顺的明朗:“带你去看看烟波送爽斋入夜的景色,分歧于白日,和在凝翠亭也非常不一样。”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婉翼清兮,倩若春簇。
夜天湛点头发笑:“这倒真是比走正门便利很多。”
方才提起的兴趣顿时落了几分,她站在案前顺手拿了样东西翻了翻,一见之下倒是夜天湛陈奏天舞醉坊一案的本章,踌躇了半晌,毕竟禁不住想晓得案情,便浏览下去。
“卿尘,”夜天湛看了她半晌,问道,“你到底能不能喝酒?”
“奉告我,你是谁?”她再问。
夜天湛微微低头:“你同她一起走?”
夜天湛愣住脚步,转头笑道:“为何躲着我,我会吃人吗?”
案前已经丢了几张写废的纸团,还是静不下心来,她握着笔紧紧将眉头一皱,这一日不是茫然失神,便是心浮气躁,常常闭目,心间便会响起阵阵飘零的笛声,如真似幻,如影随形。
她看向夜天湛的眸中有着醉色的浮光,话语也飘忽,慵然伏于案上低声问:“你是不是,运气给我的赔偿?”不希冀任何答复,她沉沉闭上了眼睛。
夜天湛点头道:“你如果常日练字看书都能够来这儿,下人们未经叮咛不会来打搅,既平静又便利。若想看医书也有很多,你本身找找看。”
卿尘却站着没动:“我不打搅你了。”
不过数百字文章,却得用七心八窍细心考虑。卿尘将奏本放回原处,方发觉待了这么久,天气已近傍晚。室内的光芒垂垂暗了下来,她起家将两盏琉璃银灯扑灭,稍稍清算了一下书案,走出了烟波送爽斋。一面走一面想,现在既已承诺下来,也不好再说不肯,白日夜天湛仿佛并不常在府中,若略加留意错开时候应当不会赶上,这里藏书甚多,说不定便有与九转小巧阵相干的记录,对她很有吸引力,她不想错过。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倒置思兮,可贵倾诉。
卿尘唇角始终带着笑,笑容洁净而清澈,碧纱的飞影在面前变得昏黄,安好地化作另一方六合。甚么都没有,只要温和的笛声缠绵飘零,脉脉地伴跟着她。
夜天湛拦住她执壶的手,柔声道:“酒已经没了,不喝了,好吗?”
他回身徐行走到案前,略一思考,萧洒执笔落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