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朝选在君王侧
“能躲天然便躲了。”卿尘心不在焉地答了句。眼看着夜天湛出了延熙宫，她一人站在殿前，北风吹得衣袍翻飞，方才内心巨浪般的情感却垂垂安静下来。她低头将那黄帛圣旨展开，一字一句再研读了一遍，唇边眼底勾出自嘲的笑。平静的工夫还是不敷啊，先前尚问夜天凌可有想过会落空甚么，现在恐怕也要问问本身了。游戏越大，筹马便越大，既然挑选了入局，便早知会有这么一天。有得必有失，得失之间，晓得是一回事儿，待到真正产生，各种没法言说的感受里却仍然会有挣扎顺从。
孙仕面南站了，展开黄龙锦帛，大声念叨：“今有凤氏之女卿尘，受封清平郡主，资质聪敏，通慧灵淑，举止温婉，行事有度，德才兼备，深得朕心……”跟着这连续串的褒赏之言，卿尘心底越来越不安，终究被接下来的话震惊，“着其暂代修仪一职，陪侍致远殿……”
十一道：“不管何事。”
天帝倚靠长榻，正以朱笔写了句甚么，闻言只抬了下头，顺手一点：“那边的折子，先替朕看看。”
卿尘道：“我不是怕，我……”
“不怕便好。”夜天湛截住了她前面的话，“既然本日便要去致远殿，想必另有很多事情得安排交代，你快去吧，别担搁了。”他往外走去，又站住回身道：“采倩自小便被母舅宠得没法无天，我也放纵她惯了，以是偶然脾气刁蛮了些，你多多包涵。另有……这旨意一下，卫家那边恐怕也不会有多少好神采，若躲不开，便忍着些。”
禁宫本来宽广的青石甬道，因两面高起的红墙而显得狭小了很多，昂首能见一道青色的天空，洁净透明，却非常悠远。
“哦？”天帝回身过来，“那你倒是说说，平隶地区瘟疫伸展，数月不消，该如何是好？”
十一道：“虽不知你心中担忧何事，但车到山前必有路，既然是今后的事，何必为明日事愁。你怎也如此前顾后怕起来？”
卿尘想了想道：“方才看施助司的奏本上说，此次瘟疫染者‘头疼身乏，憎寒壮热，咽喉肿痛，高热昏愦，不知人事，十死八九’，而最可骇的是其分散敏捷，一旦感染，绝无幸免。疫情既已产生，施助司只治不防，是以始终节制不下，应抢先将疫区封闭，身在疫区的百姓亦要严令制止群聚，以免疫情持续伸展。奏本中‘瘟神捣蛋，阴阳失序’之言，实属无稽，百姓多因求拜巫医胡乱诊治，才会耽搁病情，若不及时遣派医者分发药物，怕是更加担搁。另有，已死的病人要妥当措置，最好是火化，以断瘟疫伸展之源。”
身后两名侍女谨慎地帮她将锦带系好，此中一人笑道：“郡主穿了这身衣服，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圣旨？”卿尘错愕，“说甚么？”
天帝又道：“将奏报平隶大疫的条陈分外挑出，却又是何意？”
十一笑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四哥倒记得了。”
她收敛心神，专注于这些林林总总的条陈之上，所幸这诸般政务倒也并不陌生，昔日在湛王府曾不止一次看过这些，亦曾和夜天湛闲谈会商，是以早有端倪。她一边遴选紧急的奏报，一边抽纸润笔列了纲领附上，将此中几份先放在了天帝手旁。
卿尘微微一惊，仓猝道：“此时请这类旨意，岂不是自找费事？”
卿尘道：“内心惦记取，便去看看，又用不了多久。”
孙仕忙道：“岂能委曲了陛下和各宫娘娘？”
卿尘沉默了一下：“我晓得了。”
十一边走边道：“我第一天熟谙你就被整治得够呛，又是烧火又是捉鱼，当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卿尘见夜天凌神采如旧，沉着平淡，连她这晓得内幕的人也看不出甚么来，不由佩服他哑忍的工夫。听他对十一一如既往多有照拂，方才内心一点儿不安渐渐地淡了下去。这时夜天凌转头问她：“皇祖母这几天可好？”
夜天凌仿佛已在这里站了好久，肃立中一身孤傲，天高地阔，人间之大，却四周清冷，唯他一人。
卿尘笑容微敛，却还是保持着丹唇美好的弧度：“我不喜好哭丧着脸。”
流云洒金蝉翼披帛，长襟广袖的明紫宫装，剪裁得体收腰曳地，暗银斑纹回旋其上，流利缥缈，将镜中冰肌玉颜映得高华明艳，与常日在延熙宫的娴雅迥然分歧。卿尘不太风俗地动了动，发髻沉沉向后坠去，迫得人随时都要仰起脖颈，仪态端庄。
卿尘微微抬眸，如果夜天凌是穆帝的儿子，如果天帝弑兄夺位，那么今后，夜天凌将如何同十一相处，他会如何对待十一？想至此处，她下认识地避开，只一笑答道：“没事……我和四哥有甚么好别扭的？”
卿尘服从拟旨，写到一半，俄然昂首道：“陛下，凤家愿捐银千两赈灾，虽只是杯水车薪，但也能替国库略微分忧。”此话虽未同凤衍筹议，但这深得圣心之事，凤衍该是内心点灯笼透亮的。凤家不缺这点儿银子，但这钱亦不能多捐，只能点到为止。
卿尘回道：“施助司禀报平隶大疫的条陈上胪陈了目前采取的施助体例，有些办法怕是有害无益，需再考虑。”
卿尘勉强笑了笑：“确切是给凤家的恩情，只是入了致远殿便不像在延熙宫这么安闲了，对我来讲仿佛算不上非常的恩情。”
天帝听她说完，默想了一会儿道：“本朝至庆十年，景州曾有过一次大疫，前后瘗者近二十万人，枕藉于路。疫后惹起大乱，数年方平。不想此次平隶竟又出了疫事，朕甚是忧心。”
待步入延熙宫，不想夜天湛竟然在这儿，正含笑同孙仕说话。夜天湛因那日殷采倩出言不逊，本日得空便来延熙宫看卿尘，赶上前来宣圣旨的孙仕，问了几句，孙仕只毕恭毕敬地答话，毕竟探不出天帝下了甚么旨意。正在此时卿尘返来，孙仕道：“圣上有旨意，请郡主接旨吧。”
十一点头：“交友不慎。你大蜜斯开口，何需求求，我能做的天然便做了。”
九瓣镏弓足花烛台上燃了数支敞亮的烛火，卿尘坐在铜镜前任侍女将本身的长发高高绾起，镜中映出清素面庞，光彩淡淡。
卿尘又道：“你不怕我在理取闹？”
寂静了一会儿，她问十一：“真的我说甚么，你都会承诺？”
十一方要调侃她两句，话未出口，俄然愣住了脚步。
卿尘嗯了一声，十一打量她神采：“出甚么事了，那天在裳乐坊不会又和四哥闹别扭了吧？”
致远殿因是天帝平常起居之处，内侍宫娥都比它处更多端方，大家谨慎有度，偌大的宫殿显得温馨沉肃。
天帝道：“百姓忧困，朕寝食难安，你去办吧。”
卿尘正想出声突破这寥寂，十一已大步上前，一声“四哥！”兴冲冲地喊去，豪气勃勃的笑容顿时让四周氛围都暖起来。
夜天湛停在她身前，想了想道：“这旨意中另有能够考虑之处。”
卿尘看了看夜天湛，见他微微点头，知他也不明就里，敛衣跪下。
天帝“唔”了一声，自案前站起来，走到一旁张挂于墙上的皇舆江山图前，俄然问：“南靖侯问安的抄本，为何同北疆善后的军情放在一起？”
卿尘见他说得一本端庄满脸感慨的模样，俄然伸出三根手指晃到他面前：“你还欠我三个要求，别忘了！”
卿尘看他安然地望过来，低眸一笑，摇了点头。
十一笑道：“你说。”
夏季天短，暮阳早早地沉入西山，金碧光辉的宫殿在夜色下收敛了白日的恢宏气度，沉沉悄悄殿影起伏。
卿尘承诺道：“能有甚么，想必也就是鸾飞的事，最多将我这个姐姐也怒斥一番罢了。”
卿尘回想了一下，道：“御病院的文籍有至庆十年瘟疫记录，那次应当是鼠疫，和此次并不不异。疫情伸展必定影响百姓生存，疫后大乱是因之前未加防备，若在救治疫情的同时施施助、减赋税、开义仓、设粥厂，便可减缓疫区困苦，安宁民气，规复活产，乱天然不起。”
“赐婚？”卿尘心中微怔，夜天湛悄悄看着她，“不错，我方才想过了，或许也唯有请旨赐婚方可还你自在。”
十一反问了一声：“你会吗？”
夜天凌道：“谁来宣的旨？”
十一应道：“此事还要和四哥再行参议，北疆那边有谁比四哥更清楚？”
十一深深看了她一眼：“神奥秘秘吞吞吐吐，你奇特。”
卿尘晓得是在问她，低头答道：“北疆边疆自来附属北晏侯统领，诸侯事件息息相干，牵一发而动满身，细枝末节皆可影响大局，是以将触及诸侯国的奏折不管何种总归一类，以便陛下查阅。”
夜天湛云淡风轻的眸子倒映着卿尘那丝笑容，道：“不想笑的时候，能够不笑。”
天帝对劲隧道：“可贵你们故意。孙仕，传旨意下去，朕本月的用度直接拨去施助司，后宫除了太后处，各宫用度减半，以赈哀鸿。”
孙仕那安稳的声音持续道：“圣上的意义是，郡主本日就请到致远殿去，明日便随驾上朝，房间用度已差人去办了。”
宣室中燃着暖和的火盆，内侍引卿尘入内，孙仕见了她，恭声对天帝禀道：“陛下，清平郡主来了。”
卿尘看着一旁金丝楠木长案上放着小山似的奏章，微微有些错愕，领了旨走到长几旁坐下，顺手翻看，心下喟叹。这已是三省遴选后拣首要的上呈御览，便有如此之多，怪不得天帝明天便要她过致远殿来，奏章积累，光是翻看也需时甚久，何况还要一一措置恰当。想必鸾飞随在天帝身边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受荣宠的。
连续几天，夜天凌都没来延熙宫，太后有些奇特，卿尘更是非常担忧，这日寻空地见着十一，忍不住问道：“四哥这几天如何？”
夜天湛在听到圣旨的那一刹时，温润的眼中前后掠过千百种情感，他看出卿尘神采不对，柔声道：“卿尘，父皇如此恩情，你这是如何了？”
十一被问得奇特，道：“甚么如何？好好上朝，下朝便不见人影了，没如何。”
十一道：“你胡涂了，圣旨未宣，她怎会晓得？”
话说至此，天帝眉头猛地一皱，卿尘停了下来。天帝看了看她：“说下去。”
夜天湛在殿中缓缓踱了几步：“这道旨意，你不肯？”
孙仕立即跟上道：“老奴也愿将本月俸禄捐出，替陛下分忧。”
卿尘点头：“不是现在，我是说今后。”
夜天凌转头见是他，应了一声，道：“还没出宫？”
火线不远处夜天凌单独站在那边，悄悄地看着已近在天涯的莲池宫。
卿尘问道：“如何说？”
孙仕带了同来宣旨的两名内侍分开，延熙宫偌大的正殿只剩了卿尘和夜天湛两人。
十一见她问得当真，也收起了玩耍神态，道：“我既承诺了你，便是承诺了，不忏悔。”
夜天凌对卿尘道：“先去接旨吧，有甚么事及时知会一声。”
缓缓靠在矗立的楹柱上，她啼笑皆非，翻手为云，覆手是雨，这便是九五之尊。离职罚俸作为惩戒，接着恩情加身以示隆宠还是，信赖有加，为君之道在天帝手中随心自如，任谁能翻出这个掌心？
碧瑶答道：“回殿下，是内侍监孙总管，已在延熙宫等了些时候了。”
夜天湛道：“我又没说马上便办，你怕甚么？”一双俊眸如水，悠然看着卿尘浅笑。
卿尘看着他豪气开朗的神情，不由得对将来产生了一丝惊骇。这一刻，她竟有些悔怨让夜天凌见了莫不平，若他对旧事一无所知，兄弟父子间起码没有仇恨。
卿尘悄悄叹了口气，整了整衣领挺起家子：“走吧。”回身随早已候在内里的内侍往天帝看折子的宣室而去。
天帝看了看她：“嗯，不错，你明日随朕早朝，下去歇着吧。”
卿尘屈膝施礼：“陛下。”
夜天湛对她淡淡笑道：“旨意上面说的是暂代修仪，既是暂代，统统端方皆可量情而定，这时如有变动，比如说赐婚，都未需求循例去办。”
卿尘用心轻松笑道：“我本就如此，莫非你第一天熟谙我？”
恩情……卿尘抬眸望向夜天湛，他庞大的目光在她的谛视中一晃而过，只余下淡淡的浅笑。卿尘亦悄无声气地蹙了蹙眉心，鸾飞出事以后，修仪一职炙手可热，殷家和卫家都志在必得。原觉得凤家把持表里终究栽了个大跟头，殊不知圣心不移，反有日盛之势。虽不见凤衍如何行事，卿尘对其手腕已深有体味。昨日他甫一回京，本日天帝便下了如许的旨意，这身处中枢的元老重臣，于君心是得了三昧真谛，无声气处高超到了极致。只不知当初决计安排本身成为延熙宫女官时，他是否早已推测本日的局面。
十一道：“没呢，赶上卿尘，四下逛逛。”
自从踏入了大正宫，卿尘此时才彻头彻尾地明白，她和凤家，怕是永久也分不开了。
卿尘持续道：“疫情启事各别，不知秘闻不敢轻言药方，但有几味药或者能够防备一二。朝廷可否出资购药，在百姓之间分发，着未传抱病症之人以水煎煮饮用，防患于已然。平隶地处京郊，距天都不敷百里，天都表里八十一坊都该谨慎防备为是。”
天帝没有言语，卿尘便持续陪在一旁，将清算好的奏章顺次取来。不知过了多久，孙仕轻声道：“陛下，快二更了，该安息了。”
虽是说要夜天凌去看太后，夜天凌却知她指的是莲池宫，眼底悄悄一动，淡淡应道：“嗯。”
卿尘微微一哂，明日愁来明日愁，十一倒比她通透了：“卿尘受教。”
卿尘掌心的盗汗已将那沉重的圣旨渗入，她乃至能够感受锦帛上浓墨丝丝化开，在丝绸的纹路里错综生根。
夜天凌和十一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忧。卿尘笑了笑，先辞职分开。
孙仕也不能再劝。卿尘拟好旨，对天帝道：“陛下身先榜样，王公臣子必能体味陛下苦心，同心合力何愁疫情不解？夜深了，陛下还请安息吧，五更便要早朝呢。”
卿尘往至春阁那边看了眼，半是当真半是打趣隧道：“身为修仪岂止是不安闲，便连毕生大事也只能由皇上做主。鸾飞还躺在那边昏倒不醒，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这个修仪岂是好当的？”
前面的话卿尘几近甚么也没听到，挺直脊背跪在那边，双手在青石地上渐渐握紧，强抑心中波澜。直到孙仕一声“钦此！”她才缓缓道：“凤卿尘领旨谢恩。”叩首接过圣旨。
孙仕收起了宣旨时的严厉，笑道：“恭喜郡主。”
卿尘知他一时难明多年的心结，也不再说甚么。俄然见甬道那端碧瑶快步走来，远远便对卿尘道：“郡主，皇上圣旨到了延熙宫，快归去接旨吧！”一面说着一面给夜天凌他们问了安。
这便是民气的冲突。
夜天凌目光在卿尘这里停了一刻，仍旧对十一道：“若闲着便揣摩一下北疆的事件，父皇看了发起分设都护府的条陈，说不定这几天会问话，内心要有个底。”
夜天凌微微点头，俄然又道：“你不是整日说聚元坊的弓好吗？前些时候我让长征去订了套是非弓，昨日送了来，你闲时拿去尝尝合分歧手，我看倒一定及得上你本来那副。”
天帝考虑半晌，点头道：“就照这个意义，替朕拟旨给施助司，并着户部划拨三十万两太仓银，残局散药，广施救治。环境如何，每日报朕晓得。”
卿尘道：“不管何事？”
卿尘淡淡伸谢，却一向低垂着双眸，恐怕泄漏了心底波澜澎湃的情感。任她如何资质聪敏、通慧灵淑，也没猜到天帝下的竟是如许一道圣旨。鸾飞方才开罪被囚，尚在昏倒当中，太子禁闭松雨台未有措置，凤家几天火线被废了一个修仪，满朝皆猜想凤家是否就此失了帝心，此时天帝竟又立了凤家另一个女儿跟从摆布，怕是统统人都没有推测。
手中的旨意，应当说为那条路翻开了一道入口，既然已经踏上此路，便再也没有瞻前顾后的来由了。夜天湛刚才的话语在心中化成极深的感喟和担忧，卿尘渐渐将手中圣旨收好，再昂首时，太极殿巍峨处夕照的余晖，缓缓映入了她淡定的浅笑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