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往来姻缘谁是非
卿尘立在他们身后亭中，正写些甚么。此时收了最后一笔，将轻挽的衣袖放下，对十一一笑说：“来看看，我的字现在比四哥如何？这道抄本若呈上去，父皇也一定晓得不是他写的。”
“甚么！”十一骇怪昂首，夜天凌同卿尘尽皆惊诧。皇子封王后开府赐婚虽是再平常不过之事，却谁也没想到十一的王妃会是殷采倩。
“那便更该去看看，多晓得些有甚么不好？”夜天凌淡淡道。
天狼星动，是久违的兵锋杀气。
湖光倒映山色，如淡笔划出的清远水墨，一丝钓线悄悄落入水面，荡起几圈縠纹，转眼又规复了安静。
她嘴角俄然勾起一抹淡静的浅笑，凤衍，真是个不错的敌手。王谢钟鼎，多少风雨起伏，凤家稳列士族之首公然并非幸运。
天家门阀，不管男女都逃不过这联婚的运气。从天帝后妃三千到诸王妻妾，或娶或嫁，他不记得有哪个不牵涉了门庭权位。思及此处，忍不住看了卿尘一眼，目光到处心中总有柔情似水，对于她，这个阴错阳差呈现在本身生射中的女子，他自是非常器重。
肃州守将威远将军何冲率军设防抗敌，千里烽烟冲天，急报帝都。
连续月余，夜天凌扛着各方压力一力迟延争夺光阴。济王、汐王、湛王却联手支撑马上撤消侯国封地，殷家、靳家、卫家各处官员亦层层上表，乃至公开弹劾。
赌局是这场情势未明的战役，赌的是凤家的去从。
卿尘垂眸，眉梢无法轻蹙。不管如何，此次他们是毫不会将军功再拱手让给夜天凌了，却不知这军情之险，是否也大家如他，看得清楚。
夜天凌拍了拍他肩膀道：“少安毋躁，先进宫看看景象。”
夜天漓道：“殷家事事都是皇后做主，传闻殷采倩不知为何被皇后召进宫中狠狠怒斥一番，随后皇后便同母妃提了此事。”
这倒是个能迟延一时的体例，夜天漓问道：“倘若北晏侯按兵不动呢？”
湖州春汛一过，夜天凌便遣斯惟云入蜀，停息修堰导江的工程，日夜督造壅水江坝。左原孙也早已于数月前解缆北上，此时已入合州。
长年拥兵，居功自大，多行专断之权。十一冷哼一声：“若不是四哥长年拥兵，哪来的他们在这里安安稳稳地聒噪！专断之权莫非给这些连北疆是多么模样都不晓得的人来行？”
卿尘衣袖一拂，不着陈迹地止住十一，悄悄点头：“四哥这几日着了些风寒，确切身子不适，前时在朝上不过硬撑着罢了，便让他歇歇吧。”十一一愣，卿尘将他手中的折子晾了晾收好：“几句斥责虽非父皇亲口所言，但是甚么分量，莫非你不晓得？”
卿尘随夜天凌在城门之上遥遥相送，烟雨迷蒙，不觉离人断肠。却看到十一回身向这边一笑，仿佛天空又规复了秋高气爽，再看时，银甲骏马已率雄师没入雨中。
黄叶轻，暮山凝紫，云去天高，秋色连波。
夜天凌嘴角浮起一抹挖苦的嘲笑，殷采倩要嫁的怕是十一身后的苏家吧。士族当中，苏氏一族向来最为狷介，门庭松散，一贯同殷家陌生，天然是殷家最急于皋牢的工具。
偎动手中一团暖意，卿尘闭目在锦垫上靠了会儿，车行渐远，相府朱门已消逝在连缀雨中。
所因何事几民气知肚明，十一对夜天凌苦笑道：“四哥，这真是阴魂不散。”
蓟州守将尽皆归附虞夙，唯有副帅常立不平背叛，据理抗辩，终究激愤虞夙，被当场斩首祭旗，血溅辕门。
夜天凌不语，只向他抬了抬手，十一无法回身去看卿尘。
既然已成姻亲，何必华侈？她笑了笑，凤家毕竟是她名义上的亲族，族人弟子遍及朝堂，根植深广，很多事情能够事半功倍。不管如何，岂能容凤家互助别人？
满阶黄叶瑟瑟，又是秋来，夜天漓负手身后点头跟上十一，无可何如地耸了耸肩。
“倘若当真谈婚论嫁，你们两人倒是班配，只可惜殷家打的快意算盘。”十一冷冷向远处一望，秋风过，阶前落叶微卷，“哼，我已经想好了，北疆一开战我便请命带兵出征，到时候那里另偶然候大婚，让他们等着去吧。”
另有三十万天军集于平州，束装待命。
天帝本日毕竟准了北晏侯的奏折，降旨撤北侯国，依南靖侯属地之前例，分封为十六州都护府。
十一将折子放下道：“都甚么时候了，父皇下旨撤北侯国为十六州，北晏侯发兵期近，你却称病连朝都不上。”
中军至燕州与其谋士柯南绪所率兵马汇合，一起南下直逼肃州。
十一起身，低头一看，眉头便皱起：“此时奏请去东蜀勘察水堰，四哥，工部又不在你职中。”
“如何又是她？”卿尘不由有些愤怒。前事方隔不久，殷家的女儿莫非是急着出阁，大家可嫁？
十一出兵那日也是如此气候，雄师齐发，全部伊歌城一片寂然。
“北疆这一仗盘算了。”十一大步前行，“北晏侯若明日便起兵造反，我真还要多谢他！”
“哦？”十一并未在乎他语气中的非常，随口问道，“甚么事？”
水面一声轻响，一尾斤余重的鲤鱼跟着夜天凌手腕微扬吊上半空。夜天凌伸手将它从竿上取下，却又随便丢回湖中，长身而起，瞥了眼那折子：“撤亦反，不撤亦反，他们说的不是没有事理。十一弟，你无妨好好衡量一下这折子。”
六军待发，唯有主帅悬而未决。
虞夙运营兵变已久，此次安插充沛，两路叛军趁夜奔袭，连取合州、原州、辽州。
推波助澜，毕竟还是走了最坏的一步，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在哑忍中等候最好的机会？边疆烽火难平，交战比年，又将有多少将士英魂，埋骨他乡？
卿尘将石青披风搭在他肩头，他眸光轻柔，望向她一笑。
这一番密谈似是父女叙话，实则明枪暗箭相互摸索，终究做了一场赌注。
“仿佛是……”夜天漓顿了顿，“要将殷家长女殷采倩赐婚与你。”
凤衍清楚是低估了夜天凌，不但仅是凤衍，统统人都只能看到他驰骋疆场的锋芒而不知那似海深心。夜天凌的冷酷如一道清寒的利刃，向来无人能近其身。
黄叶翩飞转眼寥落泥中，六合间灰蒙蒙一片，秋浓，已是寒意袭人。
殿前请战，堪堪避开那荒诞的赐婚，国事为重军情告急，连皇后也毫无体例。
凤府宏伟都丽玉马金堂，两尊石狮子被雨水冲刷得洁净，静卧在朱门两侧。卿尘沿那青石长阶走下，凌王府的鸾车已经候在门前。碧瑶收起紫竹伞，打起车帘，待她上车便递了暖炉过来。
殷家曾向凌王提亲之事少有人知，但十一却清楚，一时哭笑不得：“混闹甚么！我找母妃说去！”
她和顺地看着夜天凌，想起他昨日回府时眼中的疲累，她心底仍出现丝丝的疼惜。
面前浮起夜天凌听她说到凤家时的模样，不过一笑置之，神情傲然，似是本来便未放在眼中。这介入逐鹿的游戏中，他底子是想将这百年风骚的士族挥手抹掉，越是难为，他竟越是乐在此中。
白衫如玉，不沾闲尘，紫竹长竿握在夜天凌手中极稳，不慌不忙的适然。
身边的十一却终究有些沉不住气，开口道：“四哥，不过被父皇怒斥几句，你便躲来此处闲情垂钓？”
西岷侯近年来聚蜀地精兵设东蜀军，沿壅水诸州屯兵，其心昭然若揭。
十一看他吊儿郎当的模样，瞪了他一眼：“混闹甚么？趁早撤销这主张！”
卿尘展开眼睛，洁白的眸中掠过好笑的神情。联婚，皇族王谢以姻亲交结，稳固权势，掌控朝政宫闱。而夜天凌这个王爷娶了她这个凤家嫡女，却仍与凤家形同陌路。
而这场豪赌中，卿尘独一的赌注就是对他的体味。因为体味，以是毫不踌躇地信赖，乃至能够赌上本身的统统。
方才提到莫不平时，饶是凤衍稳如泰山亦忍不住骇怪万分。何止莫不平，左原孙、杜君述、陆迁……这任何一个名字都足以令人侧目。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凌王麾下又岂是只要精兵虎将罢了。
夜天漓陪十一进宫，十一心境不佳，路上皱眉不语。到了宫门，夜天漓俄然站住叫他：“十一哥。”
夜天凌通俗双眸精光一现，带着沉思熟虑的沉定。
夜天漓剑眉微挑：“母妃让我找你进宫。”
天帝诏告天下，出兵平叛，长定将军南宫竞率十二万前锋军星夜驰援肃州。
夜天漓似是一本端庄地想了想，笑道：“人长得不错，脾气娇蛮了点儿，但想必应当比我那几个侍妾风趣，我无所谓。”
北疆一旦战起，西岷侯退可入川蜀扼守自主，进可与北晏侯联手，由渊江穿壅水南下直逼天都，两面夹攻，实为亲信大患。
细雨悄悄打在鸾车以外，车中显得格外安好。卿尘顺手翻开虚遮的垂帘向外看去，路上行人落落，此时的上九坊笼在雨幕深处，风骚清冷。
夜天漓自宫中出来，便已知这事很难有转圜余地，懒洋洋笑说：“苏家毕竟是门阀之重，他们不会等闲罢休，这点你比我清楚。别的不说，单说对付这类女子，我可比你轻易很多。”
“对，”夜天凌负手北望，“一旦堰成，则可数日而截壅水，青、封两州便在指掌之间。”
圣旨不日即到北疆，天都六军待命，兵马暗集。
十一皇半夜天澈领十万兵马马上入防幽州，迎击西路叛军。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十一仍在想着西北军事，心不在焉地应他一声：“有事？”
“十一哥！”夜天漓拦住他，“是皇后娘娘的懿旨。”
十一剑眉微拧：“你娶她？莫非你喜好她？”
夜天凌极冷地一笑，微微扭头，马蹄声轻沿湖而来。
十一在玉阶之上转头，夜天漓笑嘻嘻地对他道：“你若不肯娶殷采倩，不如我向父皇求旨赐婚好了，归正他们要的是联婚。”
卿尘却正不悦：“是殷家的主张吗？即便是皇后娘娘，也不能强娶强嫁吧？”
十一一怔，停下脚步。撤除莲妃，后宫当中苏淑妃最受天帝宠嬖，是以早惹得皇后不满，常为些小事便招来斥责。苏淑妃向来和婉，到处谦让，皇后倒也不能拿她如何，但如果以事违背懿旨，恐怕今后便有委曲可受了。
圣武二十六年十月庚寅，北晏侯虞夙斩杀朝廷北疆镇抚使，自蓟州起兵。
十一虽随性却不莽撞，点头道：“也好。”
“四哥是防备东蜀军？”十一目光一沉。
十一亦是带了多年的兵，略加思考，心头一动：“壅水筑堰地处东蜀，下临青州，西接封州，青州、封州，那是西岷侯重军驻兵地点。”
秋雨缠绵，淅淅沥沥已下了几日，却始终没有停的意义。
夜天漓翻身上马，将缰绳一丢，来到近前：“十一哥！你公然在四哥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