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下卷]_分节阅读_43
皇后淡淡垂眸：“皇上并无大碍，朝事每日都有御批圣谕，你等照办便是。”
在旁的殷监正眉心更紧，凤衍将袖袍一整，随晏奚入内。一起晏奚只低头带路，眼也不抬，却不是去常日见驾的宣室，也不进寝宫，转过通廊往里直入，到了一间静室前留步，抬手将那檀香透雕门推开，仍低着头：“凤相请。”
世人见凤衍出来，纷繁上前相询，凤衍抬了抬眼：“皇上龙体不佳，请听旨意吧。”说罢率众面北侯旨。
“皇上的病到底如何样？”
“那娘娘岂不该早作筹算？一年半载以后，娘娘又该如何？”
目睹朝中生变，杜君述心中忧急，直言道；“微臣曾见娘娘的字，和皇上如出一辙，昔日的奏章，明天的圣旨，敢问是否出自御笔？”
斯惟云眉间猛蹙，湖州工程不日完工，统统顺利，何需多此一举？他俯身道：“臣领旨。”身边杜君述却已说道；“娘娘，叨教皇上究竟是何病？现在环境如何？朝中诸多大事等待皇上讯断，臣等却数日未见圣颜，亦不见太医脉案，还望娘娘奉告一二。”
“四哥，只要忍过这一时，就这几天，我陪着你，必然能熬畴昔。”卿尘将他扶在怀中，和他说话，暖和他冰冷的身子，泪至眼睫，却死咬着唇咽下，不落一滴。
“东海战事一平，湛王归京之日，便应将他问罪。只是此事还要父亲从旁互助，今后朝中也需求仰仗父亲。且不说皇上现在如许，便是皇上安然无事，女儿不能延育皇子，皇上虽信誓在前，恩宠在身，但心中岂会全无他意？天恩无常，再过几年色衰爱弛，女儿岂不自危？”
皇后声音微冷，仿佛一片薄雪落下：“皇上念着太皇太后昔日的叮嘱，一向宽纵湛王，但毕竟水火难容。父亲有所不知，湛王企图暗害皇嗣，元语出世的时候，女儿几乎死在他手上，皇上早便有了杀他的心，他们两人实在已经翻脸了。皇上命湛王出征东海，本来就是要将他遣离帝都，世子入宫也是为了管束于他，现在已经被我囚禁在含光宫，任何人不得见。”
殿前大臣等了近一个时候仍不见任何旨意，天气阴霾。似有雷雨将至，低抑的氛围令世民气中皆生烦躁，只觉时候冗长。
凤衍眸光闪现，话语却未见慌乱，问到关头：“皇上待湛王不薄，乃至命湛王世子入宫住读，湛王何故如此？”
凤衍道；“皇上数日未朝，敢问娘娘，究竟是何原因？”
檐下风起，空中浮云高压在大殿上方，略见阴霾。
自几日前皇上偶感微恙，已稀有日未朝，也未曾召见任何一名大臣，这是即位至今从未有过的事。皇上向来勤于朝政，即便略有不适也断不至于如此，何况面前东海战事正在关头，这天然非同平常。
云鬓散覆，混乱流泻腰畔，几近遮住了容颜，一身白衣之上血迹宛然，是惨白与墨黑间独一的色彩，分外刺入眼目。大殿里一小我也没有，一丝声响也无，一丝亮光也无，只闻声本身低低的呼吸，卿尘抬手抚过脸颊，没有泪水，反而是一缕青涩的苦笑，透过微凉的指尖落了下来。
殷监正瞠目结舌，震惊间已顾不得礼数，不能置信地昂首向上望去，不料却见皇后波澜不惊的凤眸中忽而出现寒冽冷意，冰刃般扫过阶下，一现即逝。殷监正看着皇后唇边那缕冷酷笑痕，寒意涌遍满身，直觉大事不妙。不及说话，便又听到皇后的声音，倒是对斯惟云说道：“皇上另有口谕给你。昨日湖州奏报两渠工程已近序幕，为防有所差池，命你前去督建完工，本日出发。”
卿尘手上身上尽是他的血，跟着这鲜血的涌出，他身子衰弱的倒下，再有力支撑。身边长案翻倒，玉瓶碎，金盏裂，砸落一地狼籍。
他微微眯起了眼，昂首望穿那珠帘，目不避讳，本来恭谨的姿势顿见放肆。皇上病重难起，湛王远在千里以外，再将皇后节制在手中，以凤家表里的权势，自可一手遮天。但皇上究竟是个甚么景象，还是让人顾忌着。
“现在之计除了撤除湛王，需求令皇上得嗣才好，不然今后大权旁落，一样堪危。”
杜君述道；“微臣大胆，敢问娘娘那些送到三省的奏章可当真是皇上亲身批阅？”
“娘娘，臣等请见皇上，皇上圣体不佳，臣等却数日不得探视，不知究竟为何？面前圣旨是真是假，还望娘娘明示。”
斯惟云昂首看去，正赶上皇后一瞥而过的目光，面前鲜明闪现出当年在雍水大堤上，凌王妃命令开闸泄洪，水淹雄师的景象。那一双眼睛，也如现在般略带杀伐之气，夺民气神，眸底里倒是与皇上一模一样的通俗与沉定，冷锐与傲岸。
杜君述还欲再言，俄然被斯惟云暗中扣停止段，硬生生将他阻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究见凤衍自殿中徐行踱出，脸上似笑非笑，难以掩抑地带出几分权臣的娇纵。方才见过皇上，公然是疾重难返，命在朝夕，皇后虽面上平静，却明显疲累无助，那分蕉萃任谁也看得出来。他便和言安抚，皇后毕竟不是平常女子，倒还不至于全然慌乱。湛王重兵在握，不易应对，皇后写动手札一封，真假难处尽在此中，言辞哀切凄婉，要求湛王速速赶回天都，现在已定下诸般大计，湛王一除，再以非常手腕拔擢储君，而后谁还能与凤家对抗？
“还能撑多久？”凤衍眉下眼色深沉，隐透精光，这一句已问得非常大胆。
现在已是中书侍郎的斯惟云看到那些奏章敕令时，内心却更添不安，一样跟从了帝后多年的杜君述也有同感。
刹时一阵寂静，云香浮绕。玉帘微光折射，落于皇后铺展的凤衣之上，还是淡冷幽凉，皇后却笑了。清隽凤眸自那笑中稳稳抬起，顷刻间竟有摄魂夺魄的亮色，“还是父亲想的全面，如此便万无一失了。”
沉重的朱漆描金殿门被缓缓推开，一抹清幽的身影迈过金槛步了出来，乏力地靠在了盘龙飞起的门柱旁。
不过寥寥数语，便有两名重臣直接被逐出中枢，一贬一罚，在场大臣错愕之下，纷繁跪地讨情，唯有凤衍面露笑意。
凤衍心生惊奇，室内秀帷低掩，隔着如烟垂幕，珠帘模糊，竟是皇后坐于厥后，身边不见宫人陪侍，独一缕幽幽渺渺的凤池香淡绕如丝。
皇后纤细的手指绞握罗帕，语音轻淡：“一年半载，已是万幸。”
抄家灭族的话语直说出来仿佛惊得皇后顿失了色彩。静室中升起一股寒意，皇后隔着玉帘细碎与凤衍四目相对，四周雪帛玉脂冷冷的白，只见一双乌黑凤眸，惊光掠影一晃折进了羽睫深处。
日西斜，夜深沉，晨风寒，灯影落。
卿尘紧紧抱着他不放，冒死点头，只说一句话：“我不会让你一小我。”
短短几个字令凤相心头猛跳，眼底暗光模糊，探听道；“皇上一贯圣体安康，怎会俄然沉痾？”
“女儿身子不争气，皇上又是这般景象，如何能有皇嗣？”皇后垂了眸，眉心微蹙。
殿门的裂缝中满地断玉残瓷，只见一角明黄帷幔低垂，榻上的人已昏甜睡去，隔着如烟的罗帐，怠倦而温馨。
风渐急，云随风势掠过大殿宏伟矗立的金龙宝顶，密密低下，遍及天涯。
夜天凌眼底尚存一丝复苏，死死盯住她的眼睛，阴暗中只见她焦灼晶亮的眸光，倒映出那几近崩溃的神态。身材里似有万箭攒心，利刃附体，似大水猛兽四周冲撞，似万蚁噬骨剧痛难当，但能见这熟谙的眸子，黑暗中只剩这一双清湖般的眼眸，冰色的光，微凉的暖，让他凭着残存的明智节制着本身，不至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昔年凌王府几位靠近旧臣都晓得，这世上有一小我能将皇上的笔迹学的惟妙惟肖，几可乱真，但不管再如何像，却毕竟略有差别，一旦故意细心去看，便发明这些奏章底子不是皇上批阅的，而是皇后。
听过杜君述所言，殷监正断言皇上是出了不测，凤衍和皇后表里联手企图节制各处，若让他们到手
九天阊阖风云动
玉阶之上，传来皇后清缓的声音：“皇上克日圣体违和，统统朝议暂免，有旨意。”
待他起家，便听皇后问道：“内里大臣们可还是对峙要见皇上？”那声音虽安静，却透出意义难掩的倦意。
“日前从朝上返来便咳血不止，接连几日高烧昏倒，人事不省，父亲稍后去看看便知。那毒虽还不至于立时致命，但皇上的身子确切毁了。”
“大胆。”皇后凤眸一扬，冷声喝道，“皇上御笔朱批岂容你胡乱猜忌？身为朝廷重臣言语无状，有失体统，你自本日起不必再进宫来，回府闭门思过，等待宣召吧。”
此时在殿前，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几分忧心忡忡的陈迹，再等了一会儿，只见殿前常侍晏奚从殿中出来，站在阶前传了口谕：“皇上宣凤相觐见，诸位大人还请稍候。”
最后一句语声清弱，凤衍只见皇后侧了脸，帩帕拂上脸颊。甚么安闲高傲，甚么淡定自如，甚么果断聪明，面前只是一个失了依托的女子，前路堪忧。冠上了凤家的姓名，入了这深宫似海，除了家属权势，她另有甚么可依托？
“还请父亲指导。”皇后一时定下心来，委宛相询。
跟着这话，世人顺次跪在阶下，中间晏奚展开一卷黄帛，大声宣下圣旨——封凤衍为太师，总领朝政，凤衍宗子凤京书由江左布政使擢入中书省，次子凤呈书封左翊卫将军，统领两城禁军……接连之下变更数处要职，皆是凤家弟子亲族。瞬息以内，几近天翻地覆，凤家敏捷掌控朝政，乃至连两宫禁军都握在手中。
武台殿前凤衍、殷监正等数名大臣站在那边等待召见，大家眉头暗锁，面色滞重。
王朝深宫，臣子们位高权重靠的是皇上，后妃们繁华繁华靠的是皇上，若没了这份依持，任你曾经宠冠六宫母范天下，青灯古佛便是后半生独一能见的风景。
凤衍道：“湛王在朝中权势非常，娘娘欲将他如何？”
卿尘本拗不过他的力量，不料他紧抿的薄唇猛地牵动，俄然大口鲜血喷溅而出，伴着他狠恶的咳嗽落上她衣衿，顿时便将白丝染作血红一片。
多少年君臣主从，他或许会有伴君如伴虎的顾虑，但却从未思疑过皇后分毫。皇后平素言行历历在目，不但待他如师如友，更待皇上情深义重，有些人能够令他终此平生坚信不疑，他当年曾言凡是她有叮咛，在所不辞，今时本日，便是如此。
太医令黄文尚宫宴当晚奉召入内便再未出来过，自此两宫防备森严，任谁也不得精确的动静，照这景象独一的能够便是皇上沉痾，但每日送来武台殿的奏章却全经御笔亲阅，第二日送发三省分毫不错。日前更有一道敕令颁下，予湛王临机专断之权，命他率东海五百战船三十二万雄师兵分三路，全面策动对倭寇的打击。
他听到她的声音，终究伸开眼睛，看着她。冰浇火灼，挫不碎一身傲骨，他竟自唇边狠狠抿起一刃薄笑，声音寒微，却不肯逞强半分，“没事，没有甚么……朕熬不畴昔……”
“臣，拜见娘娘。”
她竭力扶他至榻前，帩纱影深，神采惨白不似活人，唇间赤色更见惊心，紧攥的双拳几要将骨节捏碎，那痛苦煎熬自她的手上一起割到心尖，痛得她鲜血淋漓。
众臣随后肃立，但听脚步吃紧，数名内侍先行站上阶前，紧接着环佩声轻，淡香飘摇，倒是皇后步出殿来。惊奇当中，殷监正偶然一昂首，忽见武台殿前多出数十名禁军戍卫，明晃金甲在垂垂暗淡的天气下分外刺目，心底顿生不详预感。
皇后寂静了半晌，隔着珠玉轻曳凤衍只能见一袭羽白宫装的影子，若隐若现的眉眼，玉帘后雪雕般的人周身似无一丝暖意，连那声音也淡薄：“明天请父亲来，便是要和父亲筹议此事。皇上这病是有人下了毒手，太医令黄文尚亲口招认，受湛王教唆给皇上用了毒。现在毒已入骨，只能靠药镇服着。皇上如有不测，天下再无人能压得住湛王，我们凤家必遭大祸，便是女儿也难以幸免，眼下需求有万全对策才好。”
“娘娘若真想让皇上有，皇上便能有。后宫当中唯娘娘独尊，只要娘娘说是皇嗣，那个敢有质疑？”
“父亲快请起。”珠帘后传来轻柔嘶哑的声音，凤衍眉心一动，这一声“父亲”明显是以家礼相待了。
帘后一声低叹，似苦无下落，软软有力：“不瞒父亲，皇上沉痾。”
皇后秀眉微挑，静冷谛视隐见锋锐：“你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