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下卷]_分节阅读_47
十仲春，湖州广安、广通渠成。两江连通，支渠纵横，尽从天利，灌田万亩。江东平原绝天旱雨涝之灾，岁无饥荒，年有丰余。
玄月，颁均田令，清丈田亩，劝课农桑，轻徭薄赋。复止兵役，不夺农时。
卿尘粲然一笑：“当真舍得？”
群臣乍见皇上，喜出望外，韩渤等人骇怪之余竟哭跪在地，跟着他们，殿前顿时乌压压跪了一片大臣，大家冲动难言，唯有凤家翅膀个个面如死灰。
俄然，被禁卫押下的凤衍收回一阵大笑，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事情，举头向上喝问：“凤家罪无可恕，当诛九族。哈哈……莫非你不是凤家的人，不是老夫之女，不在凤家九族以内。你觉得凭这几句话，凤家便会断送在你手中吗？”
帝曜七年蒲月，凤氏谋逆，事败。逆首凤衍及其儿子腰斩于市，九族流徙千里。帝以仁政，未兴大狱。
卿尘淡淡垂眸，一丝悲悯浮掠而过，与眸底沉着的光芒瓜代，化作一片幽深。“带下去吧。”她将云袖挥落，玄甲侍卫齐声报命。
……
卿尘淡淡浅笑：“既是陪你，天然高兴。”
或许是因卿尘回宫的时候越来越少，夜天凌来宣圣宫的次数便更加多了。本日随兴而至，四周不见她人，在这太霄湖上听到琴声，寻声而来，却见她单独操琴，眺望那秋色清远的湖面，思路悠然。
卿尘渐渐行至凤衍面前，淡淡已垂眸，清冽的光彩直迫凤衍眼底，她浅笑，轻声道：“你错了，我谁都不是，我只是夜天凌的老婆。”她将声音一扬，拂袖回身：“我只是天朝的皇后，民贼可杀，逆臣当诛，便是凤家也一样。”
似是呼应这声脆响，大殿四周的暗影中，毫无征象的呈现了数百名御林侍卫，敏捷将宴台包抄此中。跟着剑甲撞击的轻响，落地的靴声，太极殿高大沉重耳朵殿门缓缓闭合，轰然一声震响，将夜色六合隔断于外，全部大殿变成了一个金碧光辉的樊笼。
百姓笑，不再寥寂，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轻舟悠然，波上寒烟翠。青山如屏，半世繁华影。
夜天凌朗声长笑，笑中逸兴傲然：“既是方寸之地，何来不舍？”
帝曜十一年暮春，帝都本是暖风艳阳，繁花似锦，高低政通人和，四周歌舞升平，却俄然被东海传来的动静掀起轩然大波。
……
“凤相妙手腕。”伴着他一声声萧洒的击掌，殿前御林禁卫回声而动。两队侍卫刀剑出鞘，快步踏上龙阶，却超出湛王身边，直奔凤衍席前。其他诸人亦行动利落，敏捷包抄了以是凤家亲党。刀光剑影之下，四周响起一片惊呼怒骂，乱成一团。凤家诸人猝逢变故，不及抵挡，半晌便被御林禁卫尽数押下。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尽尘凡俗事知多少；
卿尘手指抚过冰弦，垂眸一笑。夜天凌徐行上前，低头问道：“清儿，这一起，你陪了我十年了。”他抬起酷爱清秀的脸庞：“高兴吗？”
只见殿上玉帘轻摇，天后起家步下鸾座。凤衣飘展，放开华丽高贵，环佩清越，绰约风韵高洁，她沿着流光溢彩的玉阶前行，目光与湛王相汇于半空。
《天朝史・帝都》，卷九十四。
卿尘笑而不语，侧首靠在他暖和的怀中。两人立在船头，湖风清远，劈面拂起衣衫袖袂，轻舟飘零，垂垂淡入了烟波浩淼的云水深处。
众臣惊哗，湛王忍无可忍，出声痛斥：“开口。”忽闻殿上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凤衍，你可敢将此话当着朕的面再说一边？”
……
……帝曜八年三月，帝诏修《天朝律》。尽削圣武所用酷峻之法，废酷刑十三种，减大辟九十六条，减流入徙者七十条，削繁去蠢，宽仁慎刑。
浩大江山，无尽光阴，众臣高呼之声震彻四方，直入云霄。
凶信传入帝都都已经畴昔一个多月，东海水军数十次出海寻觅帝舟，却始终一无所获，昊帝
凤衍闻声如遭雷劈，猛地昂首看去。龙阶之上，金帷以后，竟是皇上徐行而出。大殿四周华灯错落，金辉明耀，映得他一身衮龙玄袍俊肃孤傲，高高在上，傲视众生，一抬眸，惊电般的目光穿透民气。
彼苍笑，纷繁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晓得；
……
卿尘凝眸谛视于他，他那超脱的笑容萧洒不羁，黑亮的眸心炫光亮耀，一向透入她的心底，将她看得清清楚楚，他降落的声音仿佛在引诱着她，等候着她，放纵着她……
惊天变故将殿中群臣震在当场，凤衍脸上不成一世的傲慢，胸中野心急剧收缩，几近就要放声大笑，手指殿下，大声道：“湛王结党谋逆，摆布侍卫，速速将其拿下。”
秋水潇然云波远，龙翔凤舞入九天。
……
他幽黑的眸底如同浮华掉队的深夜，如同风雨历尽的秋湖，沉淀着太多的东西，都在安静背后化作淡淡清雅的浅笑。
帝曜九年，设琅州、文州、越州、明州、凉州等十一处商埠，四通贸易。异域来朝者数以千万，使臣、商旅、艺者、和尚云集于帝都……
他傲岸的笑容停伫在卿尘眼底，盛起绝美的光彩。联袂此生，存亡不离，笑看江山，天下为家。她对他粲然扬眸，安闲举步，将手交到他的掌心。
只是漫无目标地操琴，只为与他泛舟一游。自从帝曜七年的那场宫变以后，卿尘因旧疾移居宣圣宫静养，此处山川灵秀，宫苑平静，她垂垂便很少再回大正宫，常住在此。这几年身子时好时坏，她也早已成了风俗，一手医术尽在本身身上历练得高深。命虽天定，人亦可求。
……
如此开阔的目光，映着飒爽的秋空，碧云万里，一览无余。她俄然扬眸而笑，看向这瑶池琼楼，金殿碧苑，渐渐问道：“方寸六合，天不敷高，海不敷阔，四哥，你可舍得？”
紫竹箫在夜天凌手边打了个转，他对她一扬眉：“当然记得，我第一次听到你的琴，便是这首曲子。”
每一小我都肃立在原地看着大殿之上的天后，是震骇，是惊奇，是置疑，是佩服……但是有一小我脸上却只要深深的疼惜。
沧海笑，滚滚两岸潮，浮尘随浪记目前；
夜天凌看向凤衍，冷声问道：“凤家九族的确不成小觊觎，但朕明天便是要断送他们，你又能如何？”
面前还是阿谁白衣素颜的女子，一颦一笑，是他平生难明的谜。他碰到了她，错失了她，却又在这一刻，真真正正具有了她。
万千灯火耀出夺目明光，相映月华金辉，缔造这壮阔帝宫、人间天阙，气势恢弘，俯瞰众生运气悲欢。
事出俄然，凤衍不由色变，既惊且恐，挣扎喝道：“我所犯何罪？你等竟敢无礼。”
卿尘一步步行至殿阶正中，那温馨的行动，含笑的笑容，却让凤衍俄然坠入冰窟。
”地一声铮然落地，美玉碎，美酒溅。
船舷之侧，夜天凌闲闲倚在那边，手中玩着一支紫玉萧，青袍广袖随风飘荡，双目半合，神情舒畅。卿尘坐在他身边，白衣如云，铅华不染，纤指弄弦，浊音自正吟琴上流泻，委宛在她指尖，浪荡在云波之上。
天涯满月，洒照寰宇，千里同辉。
八月，废夷秋之别。迁中原百姓融于边城，四域以内，一视同仁。胡越一家，自古唯有也。
七弦如丝，玉洁冰清，紫竹修然，清澈萧洒。卿尘笑看他一眼，扬手重拂,琴音飘摇而起。
这是殿中俄然传来湛王清脆的击掌声，他仿佛方才看过一场出色的好戏，忍不住击节而赞，风雅淡笑，俶傥无俦，只对四周刀剑林立视若无睹。
帝都表里一片寂然悲惨，大正宫太极殿前，群臣缟素跪叩。此时已拜为麟台内相的斯惟云手捧昊帝传位圣旨，率几位相臣跪在殿内，面对着的，是湛王白衣素服的背影。
帝后东巡的座舟在东海遭受风波，竟然落空踪迹。琅州水军出动二百余艘战船，兵士数万，多方寻觅，仅在三日以后寻得随行船只二十一艘。其他诸船皆不得归。帝后罹难，动静一经确切，举朝震骇，天下举哀。天朝三十六州百姓布奠倾觞，哭望东海，六合为愁，草木同悲。
《天朝・帝都》，卷九十三。
处心积虑目睹手到功成，凤衍此时离那意味九五至尊的宝座如此之近，却不料最后一步毁在一个女人手中。贰心中恨极，戟指怒骂：“妖女，皇上早已沉痾不治，你与湛王表里勾搭，谋夺皇位，难不成也想先奉兄长，再嫁其弟，悖礼乱仑？”
转眼又是一年，春已去，秋风远，望过了尘凡风云，看不尽万众百姓，泛舟停棹，偷得浮生半日闲。
夜天凌抚上她的脸庞：“舍得，是因为舍不得。”他将卿尘带入怀中，手指穿过她幽凉的发丝，眸中尽是顾恤，暖暖说道：“清儿，我承诺过陪你去东海，这俗世人间你已陪了我十年，今后的日子，让我来陪你。”
琴音渐行渐远，箫声淡入云天。伴着最后一抹余音袅袅，卿尘仿佛轻叹了一声，笑问夜天凌：“四哥，你还记得这首曲子？”
韶乐复兴，群臣正襟叩拜，夜天凌对卿尘伸脱手，薄唇微挑，含笑凝睇。
尘凡万丈皆自惹，情深不悔是娑婆。
六月，帝废九品世袭制，设麟台相阁。破格取仕，拔擢豪门才俊，布衣卿相自此始。
不过半晌，太极殿中灰尘落定，统统猖獗与贪念，以是野心与挣扎，都在光辉的光影中消逝无声，淹没于皇皇钟鼓声中。
帝曜十一年三月，帝命湛王摄政，携天后东巡。四月，登惊云山，祭始帝。从江乘渡，过七州，抵九原。蒲月，至琅州，登舟出海，遇骤风。海狂浪急，袭散众船。浪息，帝舟不复见……
“凤氏逆党教唆太医令黄文尚暗害圣上，构陷湛王。送有孕女入内侍寝，企图冒充皇统，谋宫篡位乱政误国，罪无可恕，当诛九族……”平平而清楚的声音如一道冷冽溪流淌过本来慌乱纷繁的殿堂，所过之处似薄冰伸展，人声尽落，话语寂然。
他最为顾忌的、本已病笃的人，俄然呈现在面前，凤衍僵立殿中，手指火线，嘴唇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模糊闻声御前侍卫统领卫长征、骠骑将军南宫竞、抚军大将军唐初等一一上前叩禀皇上：“殿中当场羁押凤氏逆党共一百一十七人。华岳坊凤府重兵封禁，无一人得出。司州凤氏宗族尽遭抄没。汉中布政使凤卢、广安布政使凤誉撤职待罪，都已奥妙入狱……”最后，凤衍听到湛王安稳明朗的声音：“东海布政使凤柯纠兵顽抗，已被臣弟斩于剑下，文、现、琅、纪四周暂由中书侍郎斯惟云、东海水军都督逄远率兵镇抚，军民安宁。”
夜天凌唇角勾起个清俊的弧度，微微摇了点头，再道：“在想甚么？奉告我。”
他返来了，踏一起惊涛骇浪，来赴她存亡之约，携一身风华傲然，托起这如画江山。
再一次握了卿尘的手，夜天凌将她悄悄一带，与她共同立在大正宫最高处，四海百姓，蒲伏脚下。
点点曲音，轻渺淡远。夜天凌本来悄悄听着，忽而薄唇一扬，回眸相望，苗条的手指抚上竹萧，清澈的箫音飘然清闲，携那云影天光，顿时和入了琴声当中。
海到绝顶天作岸
一曲沧海笑，那箫音与琴声流转合奏，如为一体，不在指尖，不在唇边，仿佛只在心间。心有灵犀，比翼相顾，共看人间清闲，且听潮起潮落。相携相伴，尘凡万丈落尽，笑傲此生，海阔天空。
鹄立在殿阶旁的湛王，抬眸凝睇。宫灯灿烂，华服美裳凤霞流金，她站在万人中心，光彩耀目，却仿佛向来未曾在此逗留。
君子开阔，知己相逢。这平生总有些人，值得用生命去信赖。
宣圣宫，太霄湖。
天翻地覆的行动竟没有一丝动静传回天都，天下竟在其掌心，四海为之颠覆。凤衍直勾勾地看着太极殿上阿谁峻冷迫人的身影，泰山压顶的惊骇毫不包涵地将人打入深渊。他浑身一软，喃喃说出四个字：“凤家完了。”面前猛觉一片暗中，先前的放肆傲慢被那冰冷谛视摧毁殆尽，乃至连一丝抵挡的动机都没法鼓起。皇上已安然无恙，皇后临阵背叛，湛王兵逼面前，他自知死路在前，死期已到。
琴声超脱，清风去，淡看烟雨苍茫。箫音旷远，波潮起，笑对沧海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