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家书
天子问:“依卿之见,何地?”
天子久病不愈,龙体每况愈下,他已垂垂对太病院的医官落空信心,频频怒斥其为废料。汤药,于他来看,与白水无异,乃至麻痹他的舌苔与味觉,南北珍羞皆食之索然。迩来,天子想起先帝病重时,设醺炼丹,红光满面庞光抖擞,即便仙逝的皇太后曾叮咛他勿要轻信道术邪说,日薄西山之际,让他如何按捺寿命连绵的心愿。
萧慎和楚王你来我往聊得热烈,仿佛未将忠王之藩黔地的事情挂怀于心,火牛居士顿觉本身一腔热血如一拳头砸在了一团棉花上,没劲得很,挥挥袖子另选了一条路,分道扬镳。
王子元暴躁廉洁是朝堂上出了名的,人送“火牛”殊称,他反倒乐哉悠哉,借此自称“火牛居士”。萧慎与楚王见他额角青筋暴跳,互使了个眼色,一面躬身辞职一面将这火牛拽出殿来。王子元几近是被胳膊架胳膊抬出来的,脚都沾不得地,怒极,顾不得臣仪,粗着脖子嚷:“萧相!楚王爷!二位莫要拦我!”
颜逊面露无辜,嘲笑道:“王给事此言差矣,黔地地区广宽,山净水秀,比之忠王之前的封地岂不甚好?”
众说纷繁争论不休,颜逊便出言为本身寻些存在感,他道:“此事本好变通,另择一美善地界之藩便可,也好彰显陛下体恤王弟的仁心。”
睿王妃肚子争气,生了孪生兄弟,嫡宗子为睿王世子,次子过继给忠王,秉承王爵,保全忠王的血脉。忠王的封地又与睿王的封地毗邻,两地风土情面附近,气候适宜,此举想来甚是合适。几位大臣皆表附和,欲附议,萧慎却忽道:“封地附近,只怕不当。”
皇后摸摸她的脑袋,浅笑道:“不知可否做到,不能轻下信誉。”
休假日。未央宫中一处偏殿冬暖夏凉,游廊与月台以竹帘界之,竹帘外又有荷塘与湖心亭,夏季风吹露荷夏季煮酒赏雪,春秋二季倚栏凭望,清风徐来满目风景,美不堪收。
诸人皆觉得忠王已死,颜逊不计前嫌,至心为忠王的子孙血脉追求稳妥的庇荫,哪知他竟如此阴贼。萧慎与楚王历事多,闻言只意味深长地互看了一眼,却有出头鸟抢口道:“颜相何意?黔地蛮荒,自古乃放逐犯人地点,仁心如何彰显?”忠王骸骨未寒,为了乃父与忠王之间的小恩仇,记恨至今,气度局促令人咋舌!
忠王故去,六合间仿似留下一缕英魂,在唐玳年幼的躯体上烙下生命持续的陈迹,使他一夜长大。前几日抱着商赞的双膝痛哭流涕的孩童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笑容陌生而客气的少年唐玳,含凉宫宫人数百,竟让他们母子二人活出了冷宫的味道。
晋朝对藩王管束甚严,忠王离世,唐玳尚且不能扶灵尽孝,更休提唐潆她爹另有造反的前科。皇后说“只是家书”,如许一份贵重的家书,皇后递给她,目光中隐含歉疚,犹觉本身做得不敷。唐潆攥紧了信纸,不敢看皇后,恐怕视野相触的顷刻她又忍不住哭出来,也不知这一世哪来这么多眼泪,她垂下脑袋,低声问道:“母后为何之前瞒着儿臣?”天井交心那今后,再无动静,她觉得此事难有后续,岂知……母后难不成也是重生穿越的,很有sense,晓得操纵欣喜营建氛围?
楚王家大业大,视款项如粪土,风雅得很,当下大笑,他拍拍萧慎:“萧相想喝甚么,自去酒庄取就是了,还与我客气!春光恰好,商赞老头那儿要开百花宴,我命人备了十坛百花酿,下月赴宴,一饱口福!”
皇后见她如许,便知她在想些甚么,将信纸递给她,温言道:“只是家书,你且看看可否看懂,若不能我再念给你听。”
眼下,竹帘被宫人卷起,温暖的春光投射出去。皇背工握书卷在看书,她脾气喜静,做任何事皆沉心静气,不肯受人打搅。唐潆与她坐在一块儿,眼睛在看书,眼角在看她,重新到脚写着萝莉版的“心猿意马”。皇后无法,放下书卷,侧脸看她:“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看书便好都雅,那里学的一心二用?”
唐潆朝里看了一眼,信纸整整齐齐地叠在内里,模糊可见玄色的墨迹。她模糊猜到了这是何物,却又不敢笃定,手伸出去悄悄触碰,都觉格外烫手,她看着皇后,愣愣道:“母后,这个……”
天子刚才将他们斥逐,萧慎与楚王拖着王子元,因此走得慢,清清楚楚地闻声天子向颜逊问道:“朕听闻,颜相广结老友,此中可有晓得冲举之术的方士?”天子久病缠身,药石罔效,日薄西山之际,欲如先帝般,将与天同寿的但愿依托于求仙问道。颜逊似早有预感,数月前大张旗鼓地为一牛鼻子羽士设坛扶乩,百试百灵,名声是以传开,天子应有所耳闻。
萧慎、楚王果然将他放下,扭扭脖子,表示他:去,去送命。
天子如有所思地点头,他虽年青,政治生涯却不短,亲政时更历经八王兵变,考虑得比偏安宗人府一隅的楚王天然深远些。有朝一日若生变,孪生兄弟仗着邻近的阵势相互援助,岂不是弄巧成拙?天子掩嘴轻咳半晌,令再议。徐德海奉上汤药,天子只瞥一眼那黑黢黢的汤汁,便蹙眉摆手:“此物无用,撤下。”
王子元肝火未消,但是打动过后总算寻回些明智,他停在原地望了眼身后紧闭的殿门,仇恨不甘:“颜逊这厮,宇量狭小,父辈的旧仇当作新怨来抨击,哪有半分禀礼知节的世家子风采?现在朝中权势颜家盘根虬结,牵一发而动满身,萧相、楚王爷――吾等股肱忠臣该当……”
太和广场宽广无垠,二人并肩而行,徐行走到汉白玉桥上。萧慎看了眼脚下石砖精雕细琢的纹路,目光像是黏着在上面,久久未能移开。楚王拍了拍本身肥大的肚子,抚须笑道:“萧相,汝与吾,皆凡人耳,该来的挡不住,何必是以郁结于心?”
忠王无后代绕膝,嫡宗子唐玳过继给天子,侧妃育有一女,年不敷四岁,涉世尚浅。既是家事,又是国事,天子便召了宗人令楚王与数位朝臣商讨。
天子亲去看望慰劳过几次,多的也没脸去,毕竟要不是他把唐玳抢过来,忠王一双后代绕膝,伉俪敦睦,其乐融融。皇后承唐玳口称母后,每日总抽出空来畴昔陪忠王妃说上几句话,使她免于孤寂落寞,她如果去,唐潆便缠着她同去陪六哥哥玩,两个大人两个小孩,欢声笑语间如春暖冰融,覆盖在含凉宫上方的层层乌云一日日散去,终究晴空万里。
皇后欲再说她几句,余光间瞥见忍冬自远处走近,忍冬走到二人跟前,福了一福:“殿下,手札已至。”忍冬向皇后递呈一封手札,目光却成心偶然地落在唐潆身上,唐潆更从目光里读出几分“得母如此夫复何求”的意味来。她猎奇,便凑畴昔看,信纸蜡封,小孩儿无甚力量拆开,皇后将信封开了一条口,递到唐潆面前:“取出来看看。”唐潆自小天赋异禀,识字快,应能看懂的。
如此一来,颜逊又抓住天子一处软肋,时势难料。萧慎收回目光,向楚王苦笑道:“萧某得先帝陛下托孤,不敢懒惰,即使拼碎一身老骨头,也必然誓死保卫江山社稷不落于旁人之手。来日若不幸堕入囹圄,望楚王爷念及旧情,赐我美酒一瓯。”
出头鸟名唤王子元,吏科给事中,夙来以披肝沥胆闻名,诚恳人一个,哪比得过颜逊皮厚如城墙,立时被这浑如地痞恶棍的抵赖给气得浑身发颤。昂首看了眼天子,望他能明辨是非忠奸,主持公道公理。哪知,天子深思半晌后竟说道:“此举或可行,颜相留下细商,尔等先退下吧。”
楚王掌宗人令,宗牒玉册如数家珍,他道:“忠王活着时与睿王友情深笃,睿王世子弱冠之年,又有孪生弟弟,想来合适。”
“……抵赖。”皇后举起书卷拍了她一下,“你已非一次两次,偷偷摸摸瞧我,当我不晓得么?下次再这般不用心,去书房自个待着,看书也好,习字也好,总能沉浸出来不分神。”
颜逊笑答:“黔地。”
晋朝的藩王分封在外,无实权。宣城郡王虽去得俄然,有三司衙门镇守,无需担忧封地因无主而生乱,诸王、公主夭殇,皆葬入福山王陵。谥号温裕,取仁杰出礼、性量宽平之意,追封忠王,丧礼由宗人府奉敕筹办。一一安排下来,因有仪注律法可循而并不混乱,毒手的倒是世袭罔替的爵位由何人秉承。
楚王好酒,京郊别业里有大酒窖,储藏南北香醪异域美酒,宗人府常日又无事可做,他便将府下几个农庄拾掇做酒庄,长年宅在酒庄里酿酒喝。小朝会他不肯来,朔望大朝他逃不开,又舍不得酒,上朝时便揣了一壶藏怀里,三跪九叩之下,酒壶轱轳坠地,摔了个酒香四溢,太和广场驻守的兵士闻见了都咽口水,馋得世人下朝便找他讨酒喝,一来二去,楚王的酒庄在燕京成了金字招牌,供不该求。
王子元闻言一怔,几近要摔笏板痛骂天子昏聩了――昏君!不纳娶后妃不可房事乃至无嗣无子,颜后早就投胎几个来回了谁还记得你?即便宗室后代多如牛毛,任你过继,你好歹目光放长远些为今后做筹算,颜逊这个祸害毒瘤,现下不除更待何时?瞧你这病怏怏的模样,也没几年可活,怎地更加昏庸无能,眼看连“仁君”的帽子都顶不住了,“颜相”还唤得比谁都亲热!
王子元拊掌气愤之际,一转头――萧慎与楚王丢他在原地,数步以外,谈笑风生而去。萧慎虽豪门后辈出身,肩宽背厚,绯袍加身越显威仪;宗人府是个办理皇家户口的闲差,偶尔扭送几个不学好的凤子龙孙去凤阳高墙面壁思过,特别八王兵变后,近年皇室宗亲循分得很,绝无贰心。楚王为宗人令,又步入中年,闲暇温馨的糊口养了他一身肥膘,绯色交领袍上的团龙远了望去圆滚滚的,略萌。
唐潆昂首,眼睛湿漉漉的非常竭诚,她说:“母后不看儿臣,安知儿臣在看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