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浅斟
承平心中俄然有些难过，声音也垂垂变得寒微起来：“贤哥哥，我想问你一句话。”
承平点点头，说道：“记得。”
李贤点头说道：“忘不了，阿月快些回宫。”想来这世上，除了嫡妻以外，也唯有这个幼妹，是肯至心待他的人。只是同天后和解……李贤摇了点头，微微一哂，亦回身拜别。
那一众少年当中，俄然响起了极轻微的嗤笑声，又有人抬高了声音说道：“不愧是驸马。”
李贤又感喟着说道：“自从那一次起，天后便不时势事都会对我掣肘。我的左庶子和太子来宾曾经提示过我，可我却未曾在乎。比及我终究在乎时，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间隔高宗病逝、李哲废立，另有三四年的时候。何况她迩来传闻，高宗的汤药炊事中都增加了一些瑶草研成的粉末，身材气色都好了很多，或许还能再延寿个七八年也说不准……
中间陪侍的宫娥应了声是，执起白玉壶，缓缓将金樽注满。薛绍微微喘着气，抓起金樽，将虎魄色的酒液一饮而尽。烈酒入喉，烧得他极其难受，连视野也变得有些恍惚起来。
薛绍按着胸口，低低喘了口气，眼神也有些迷离：“彻夜确是不成。”
承平轻笑一声，从薛绍手中取过空荡荡的金樽，又从宫娥手中取过白玉壶，满满地斟了一杯，双手高举，柔声说道：“令月代夫君，敬韦公子一杯。”
承平局持宫灯，抬眼望着李贤，静候着他的答案。
李贤点点头，笑了，笑容却有些苦：“是啊，我输了，输得惨不忍睹。”
李贤悄悄呵了一声：“方才我说过，天后的心机不止于此。”他看了承平一眼，又感喟着说道，“你年纪还小，我本不该同你说这些话。可承平，这宫闱中的事，向来没有是非对错能够分。不管我是否做过那件事情，天后都容不下我。你可记得，前两年阿耶病重，我身为太子，奉旨监国？”
承平一惊：“你为甚么……你明显是东宫太子。”等阿耶驾崩以后，你便是名正言顺的天子。
李贤笑道：“你天然不会同嫂子住在一处。我已经替他们安排好了别业，就在长安城外的高陵县。只是阿月，天后做事夙来喜好斩草除根，哥哥但愿到阿谁时候，你能替她们挡上一挡。”
他环顾四周，对一众少年说道；“你们信赖薛郎这番遁辞？”
这两小我，都是她从小到大最最靠近的人，她一个都不想伤害，也不想看到他们反目成仇。
这些人真是……真是过分。
他竟然，已经连阿娘都不肯意叫了。
太安悄悄地望着李贤，好久都没有说话。
他俯身拾起燃烧的宫灯，又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替承平点亮，慎重地交到她手里，才又说道：“我不时候刻都在被监督着，不能出来太久。阿月，哥哥从未求过你甚么事情。这一回，只要你才气帮上哥哥的忙。承诺哥哥，如果天后想要斩草除根，你需得护住你的嫂子和侄儿。”
韦，京兆韦。
李贤又笑，这回笑容却有些暗澹：“这回怕是要孤负mm的信赖了。”他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不错，盔甲是我藏的，人也是我的奴婢所杀，阿月可对劲了么？”
李贤低笑了一下：“如果连承平公主也做不到，那这世上，就再没有第二小我能做到。”
一众少年齐声说道：“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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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贤瞧见她那副模样，忍不住笑了，目光也稍稍温和了一些：“不管阿月是甚么意义，如果阿月不推让，哥哥便当你是默许了。阿月，你嫂子夙来被娇宠惯了，脾气不免暴躁，你常日里同她相处，还要多担待一些才是。”
甚么叫“薛郎素有才名，彻夜当即兴做赋一篇，以助贤人之兴”？
承平从席间转了出来，望着面前一众少年，目光有些冷。
他悄悄地望着承平，低声说道：“与其必定去做傀儡，我倒宁肯博上一次。”
承平砰地一声搁下金樽，朝薛绍那边走去。此时席间觥筹交叉之声不断于耳，官员们又大多是绯袍，她一身绛色的罗裳，却也并不非常惹人谛视。走到薛绍近旁时，她刚好闻声一名碧衣少年扬声说道：“驸马出身河东薛氏，素有蓝田公子盛名，为何本日竟做不出一篇赋？”
李贤松了口气，又低声说道：“阿月还是速回宫中去罢。莫要出来太久，又惹得天后起疑。”
李贤微微点头，道：“你说。”
薛绍这是如何了？
他觉得只是mm年幼，不懂宫闱排挤的暗中，又心疼他身系监狱，才对他说出这番话来，便含笑说道：“好，哥哥信你。现在阿月能够回宫了么？”
碧衣少年哗啦一声展开折扇，悄悄摇了两摇：“来，给驸马斟满，彻夜本公子非灌醉他不成。”
承平回到麟德殿中时，身边的红烛已经燃了小半寸。武后正举着金樽，和高宗一起，对朝臣们扬声说话，涓滴没有重视到女儿的离席。承平悄无声气地回到席间坐下，假装刚才甚么都没有产生过的模样，执起金樽，渐渐地饮着美酒，抚玩舞乐。
碧衣少年高低打量她一番，没认出这位公主，只略略向她拱了拱手：“免贵，姓韦。”
承平俄然问他：“贤哥哥就这么必定，我会同嫂子住在一处？”
碧衣少年一起指完，又指了指薛绍面前的金樽，口中说道：“诺，一刻钟的时候就要到了。你彻夜真的宁肯像顗兄一样醉倒在厕所里，也不肯做上一篇赋来扫兴？”
承平站起家来，想要去看一看他，俄然又停下脚步，伸手招过一名宫娥，低声叮咛了几句。
虎魄色的酒液从白玉壶倾泻到金樽里，莹莹地透着微光，有些微醺的香气。她执起金樽，渐渐地翻转了几下，又浅浅地抿了一口。俄然之间，她眼角余光瞥见了一小我。
殿中的舞乐已经从霓裳羽衣变成了讌乐。讌乐是古曲，听起来很有几分高山流水的古意，却又因为是宫廷曲的原因，比普通古曲更加大气恢弘。承平饮尽了一杯酒，又叮咛宫娥道：“斟上。”
承平昂首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问道：“本年三月，阿娘在你宫中搜出了数百具盔甲，另有你身边侍奴的供词。贤哥哥，我想要问你，你当真想要谋反么？”
承平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却没有多说甚么，而是挥了挥手，说道：“你下去罢。”
李贤看了承平半晌，俄然笑了：“阿月可信赖我会谋反？”
贺兰夫人。
方才海棠公然没有说错，贺兰府的人，确切在彻夜宴席的受邀之列。
李贤闻声她如许说，便点点头，对付道：“我会。好了，阿月快些回宫，如果被天后发觉出端倪，又要将你好一顿叱骂。”
只短短五个字，已经极尽调侃之能事。
“我能救你的命。”承平一字一字地说道，“贤哥哥，我能救你的命。”
“哈。”碧衣少年啪的一下，将扇骨在手内心重重一打，又指着薛绍说道，“你薛绍吟不成诗、做不成赋，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昔年你在蓝田县一夕成名，将我们几个全都压了下去，可谓惊才绝艳。如何彻夜你反倒推三阻四，说本身做不成赋？”
他停顿了半晌，有些艰巨地说道：“只是彻夜，倒是不成。”
武后和李贤，一个是她的母亲，一个是她的兄长。
宫娥很快回声退下，承平抬眼望着薛绍，垂垂沉下了目光，握着金樽的指尖也微微泛白。她晓得薛绍酒量极好，平素喝上三坛五坛，也决计不见醉意。这回他难遭到胸口发闷，少说也被灌了几十坛子下去。她想起方才宫娥说过的话，目光愈发暗沉。
承平悄悄“嗯”了一声，这才持着宫灯回转，还决计叮咛道：“哥哥莫要忘了彻夜的话。”
昏黄间，薛绍仿佛闻声一个温和的声音问道：“公子贵姓？”
承平局持宫灯，眼中仿佛蒙着一层雾气：“如果我做不到呢？”
他一起折扇遥指，每指一名，便有一名少年点一下头，展开手中写满字的宣纸给薛绍看。薛绍低低地喘着气，右手捏着案角，几近要将那块木头硬掰下来。他身边的少年们不是在吟诗作赋，就是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就连刚才陪在一边的那位戎装少年，也已经直挺挺地仰倒在案几下方。
李贤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感遭到荒诞。
承平又是一怔，才又渐渐地垂下视线，说了声好。
碧衣少年啪地一声，合上了手中的折扇，指着身边七八位少年郎说道：“彻夜我们全都做了赋，可就只剩下你这一篇，便能凑成一本集。薛绍啊薛绍，你莫要自污了申明。”
薛绍摇点头，有些艰巨地说道：“不是不肯，实在是不能。”
“只可惜，你输了。”承平也悄悄地回望着他，轻声说道。
碧衣少年闻声令月二字，神采微微一僵；接着又闻声夫君二字，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看看承平又看看薛绍，啧啧两声，又叮咛命人取来金樽，满满斟上，也陪承平饮了一杯酒。
承平朝贺兰夫人身边的席位一一看去，长孙、独孤、上官、阿史那……长安城中叫得上名姓的那几家，全都来了。她目光又扫到了大殿的另一边，杨、武、裴、韦、薛……薛绍一手扶在案几上，另一只手按着胸口，正低低地喘着气。他身上那件深绯色的圆领襕衫，已经被汗水浸得微微湿透。
宫娥很快去而复返，在承平耳旁低声说了两句话。
甚么叫“醉到深处天然笔走龙蛇，一刻不写便罚酒一樽”？
承平刚强地点头，又诘问道：“如果我果然能救你的性命，让阿娘……阿娘对你消气，贤哥哥，你情愿同阿娘和解么？”
她心中清楚，李贤这回固然惹得天后勃然大怒，却并无性命之虞，而是会被放逐巴蜀。比及数年以后，天后将李哲立而又废，终究决计将李贤赐死，便命丘神勣前去巴蜀，去做这件事情。
李贤笑道：“哥哥洗耳恭听。”
薛绍蓦地抓住了承平的手腕，力道之大，已经在她的腕间勒出了几道红痕。他低喘着气，又低声对承平说道：“多谢公主替臣得救。只是彻夜之事，错误在臣一人身上，莫要连累公主受累。还请公主回席，等今后，再容臣一一辩白清楚。”
承平点头说道：“我不信本身的猜想，我只信你的话。”
贺兰夫人坐在贺兰琬身后，正在和身边的几位国公夫人说话。两个月不见，贺兰夫人描述又蕉萃了些，仿佛日子过得并不非常舒心。贺兰琬皱着眉头，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一脸不耐烦的神采。
大颗的汗珠从他的颊上滚落，衬得他神采愈发惨白。本来明朗暖和的眼睛里，也模糊带了血丝。
承平又说了声好，转过身去，提着宫灯往回走。没走几步，她便转回过甚来，望着李贤，语气分外慎重：“贤哥哥，我还想对你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