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再遇崔湜
她一面请承平进了阁楼,一面又低声唤过一名小厮,让他去请琅琊王妃。承平闻声琅琊二字,心中已经猜到了一些,只是面上却涓滴不显。她渐渐把玩着面前的白瓷茶杯,等婢女煮好一壶茶后,又渐渐地抿着,等那一丝苦咸渐渐地在舌尖化开,好久都没有说话。
承平搁下茶杯,缓声说道:“夫人有甚么话,无妨直说便是。您操心邀我进府,又操心煮了一壶苦茶,不止是为了同我品茶叙话罢?”何况她们并不算太熟。
崔夫人会派人送佛颠末来,实在是有些出乎承平的料想以外。
承平微微点头,将那张帖子重新收拢到袖中,轻声说道:“它是跟着那摞佛经一起送过来的,就压在佛经底下。若不是我一页页地翻阅过那些佛经,还真发明不了它。”
承平略微抬手,柔声说道:“夫人但说无妨。”
崔夫民气中一凛,又微微垂下头去,道:“公主所言甚是。”
她将那些佛经收好放到匣子里,再抬眼时,便瞥见薛绍在翻阅着一册名录。
琅琊王妃本日还是一身的朝服,挽着高髻,面上也涂抹着极盛的容妆,仿佛是方才见过甚么朱紫。她进到阁楼里以后,先是对承平执了半礼,然后转头望着崔夫人,面庞微微有些愁苦。
崔夫人神采一松,又同琅琊王妃一道,向承平深深见礼:“多谢公主。”
薛绍来时承平允在同崔夫人喝茶,又议论了一番煮茶时是否应当增加胡椒。崔府上的几位少年整整齐齐地一字排开,手中持着本日的功课,预备聆听垂训。而琅琊王妃早在半个时候前,便已经告别拜别了。承平遥遥指着那些崔府少年郎,对薛绍笑道:“本日怕是你要受累。”
崔夫人还没来得及禁止,便有几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少年从外间跑了出去。
崔湜,户部尚书崔挹宗子,出身博陵崔氏,幼年时便中了进士,能够说是天纵英才。
阿史那?
承平低声叹道:“确是眼熟。”
承平渐渐地搁下茶盏,凝神望着薛绍,不再说话了。
承平搁下茶盏,广大的衣袖渐渐拂过案沿,柔声说道:“因为我不介怀这些流言。”
承平指尖渐渐划过那些名字,将它们都牢服膺在了内心。如果她猜想得不错,这些人也一样恨不得生啖了她的肉。因为西州之战同瓦罕走廊一样,自从她插手以后,统统事情都变了。如果说她重生以后,曾经狠狠地获咎过甚么人,那么也就只要这些突厥和吐蕃的王族了。
但眼下承平公主仿佛不想承她这份情。
崔夫人冲她点了一下头,然后垂首唤道:“公主。”
那些少年们一个接一个地上前同崔夫人见礼。在见到承平公主以后,他们都有些惊奇和猎奇,却也都乖乖地上前执礼,口称公主万安。这些少年们公然是一族的堂兄弟,面庞都非常类似,乍一眼看去,竟有些分不清谁是谁。
崔夫人有些讶异地望着承平,仿佛是没想到承平如许沉得住气。她思忖半晌,又渐渐地说道:“如果公主想要将这些人带回府去惩罚,又或是送官,臣妇定当全数奉上,不敢扣押一人。”
他的指尖滑过册页,在一小我名上停顿了一下:“他姓阿史那。”
薛绍毕竟还是没有能拗过承平。
她一番说说得情真意切,又字字句句都为承平考虑,仿佛很有事理。
长安城中的崔府少说也有十几处,而崔姓的朝中官员,则更是多得数不堪数。承平公主的车马驶过崇化坊时,涓滴没有引发旁人的重视:毕竟崔府上一贯都是来宾如云。只在承平公主进府的时候,府前的小厮微抬了一下头,然后敏捷地归去禀报家主。
承平话音方落,便有一名崔府少年走上前来,恭谨地执礼问道:“听闻薛附马才情颇高,素有蓝田公子盛名,就算是在长安城中,亦未曾落过下风。我等敬慕驸马已久,却一向无缘得见。却不知本日,驸马可来了府中?”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并且字字诚心,倒不像是作伪。
并且更令人讶异的是,承平公主不但不想承她这份情,她还涓滴不介怀那些流言流言。
她面上固然是在笑着的,但袖中的手却不知不觉地掰住了阁楼的扶栏,指尖微微泛白。
当天下午,承平的车马便隆隆地出了府门,直往崔府上而去。
崔夫人安慰道:“现在长安城中流言四起,就算公主心中不甚在乎,也千万不能小觑了去。臣妇觉得,还是该当及时刹住这股流言,莫要让它们愈演愈烈为好。”
她目光在那些少年当中一一扫去,终究逗留在最右边的那位少年身上。他约莫只要十一二岁年纪,面庞清俊,身形苗条,已经模糊带了一点今后的傲岸和冷枭。承平目光扫去时,他正微微垂着头,平静且安闲地向她施礼,不管仪态还是行动,都挑不出半分错处来。
薛绍在途中便已经传闻了事情的启事,此时闻声承平如许说,不免有些无法地望了她一眼,又向崔夫人遥遥拱手,言道:“府上郎君无一不是天姿纵横之辈,族学赅博,又兼才高八斗。故而指导之说,绍实在不敢当。但既然夫人有命,绍亦不敢辞,便同府上郎君们参议一二罢。”
承平微怔,随后忍不住笑出声来:“是我多虑。”
她搁下那些诗文,又说道:“不过,如果我的驸马在此,或许尚能够指导一二。”
承平公主能来,崔夫人也感到相称不测。
崔夫人见承平很久不语,觉得她是嫌这些孩子烦,便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了。那些少年们又一一贯承平执礼辞职,从神态到行动全都一丝不苟,仪态文雅且安闲。崔夫人等那些少年们尽数退开以后,便又转头看向承平,眼中隐有忧色:“公主。”
崔夫人出来打了个圆场:“臣妇这就派人往公主府中送拜帖,将驸马请过来。”
承平微微点头,眼中透着一抹幽深:“本来如此。”
承平低咳一声:“只这一回。我想快些将事情办好,免得夜长梦多。”
她不自发地弯了一下嘴角,又问道:“夫人觉得呢?”
崔夫人闻言一怔,然后微微牵了一下嘴角:“本来公主早已有了对策。”
承平低低唔了一声,道:“确是突厥贵族不假……只是,他们有能够会用化名么?”
承平转头望她,语气愈发地暖和:“夫人本性聪慧,早在数日前便已经猜到长安城中将会流言四起,又怎会猜想不到,那些流言的泉源,就和那张焦尾琴一样,本就是冲着我而来的?”
承平微微抬手,含笑道:“不必多礼。”
她早晓得承平公主不简朴,却想不到公主的洞察力竟会如许强。只是如果公主不承她的情,那件事情恐怕有些难办……崔夫人正待再说些甚么,俄然外间有小厮来报,说是琅琊王妃到了。
她正待同薛绍说些甚么,俄然瞥见中间一名崔府少年走上前来,朝薛绍遥遥执礼,姿势亦非常恭谨:“还请驸马见教。”
他一番话说完,又朝承平长长一揖,道:“公主亦言重了。”
承平点头说道:“未曾聘请过旁人。”在那上头,只写了她一小我的名字。
那位少年约莫有十一二岁,目光中隐然带着几分傲岸,恰是崔湜无疑。
她在那些唐书中看到过,崔湜是了局最为惨痛的一个。
崔夫人了结一桩苦衷以后,言语间便松快了很多,不但要留着承平在府顶用膳,还唤了几个府中少年过来,说是要请公主指导诗文。承平持着那些崔府少年郎们的功课,睁眼看了好久,才苦笑道:“夫人难为我了。这些小郎君们的才情,每一个都远胜于我。我实在是指导不来。”
但这位天纵的英才,却卷进了她最后的那桩案子里,连性命都搭了出来。
崔府少年眼中闪过一抹绝望,又恭谨地向承平执了礼,然后退开半步,垂首不言。
他指着那一列古怪的姓名,对承平说道:“这几个,仿佛是突厥的贵族。”
那张帖子看上去代价不菲,上面用烟墨端端方正地写了她的名字,说是要聘请她到府中赏雪。
她站起家来,遥眺望着阁楼外纷飞的大雪,声音非常地安静:“既然本就是冲着我来的,那我就算是将长安城中的贩子儿们一并下狱,恐怕也无济于事。”
承平侧身望着崔夫人,那双标致的凤眼里,隐然透出一点笑意来:“放了。”
崔夫人渐渐捻着腕上的佛珠,又长长感喟一声,才说道:“这些日子长安城中流言飞起,皆是群情您和临川公主的,实在是令人可畏可爱。这些日子我在各处巡查铺子时,偶然中抓到了几个漫衍谎言的贩子恶棍,现在就关在府中。”
薛绍目光落在了那张帖子上,又落在了落款处的“崔”字上,有些讶异地问道;“崔家?”
崔夫人惶恐得说不出话来。
崔夫人望了承平一眼,叮咛道:“请王妃出去。”
承平沉默好久,才缓缓点头,道:“此事我记下了。”
崔夫人放下衣袖,神情收敛了一些,垂首说道:“本日邀公主前来,一是为了给公主赔罪,二是为了时下长安城中的一些谎言,三则是……想要请公主帮一个忙。”
承平指尖摩挲着那一摞佛经,心中暗想,或许她应当去拜见崔夫人一回。
她本觉得自从前次梅林一别后,她同崔夫人便再没有甚么纠葛;就算是有,也是很多年以后,因为琅琊王妃而起的纠葛。但崔夫人仿佛并不如许想。她送来的那些佛经,字字饱满清楚,并且从笔迹上看,美满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半点不似作假。
“阿娘。”
薛绍合上名录,正色道:“如果公主同太子一起去突厥面见汗王,会利用化名么?”
崔夫人咬一咬牙,又上前半步,垂首说道:“如果承蒙公主照拂,将此事顺利办成,臣妇同王妃定当服膺公主大恩,不敢或忘。”
她迟疑半晌,终究还是咬牙说道:“此事太悬。臣妇同王妃商讨过后,便想着……想着如果能走公主的门路,便会多上几分胜算。公主夙来得贤人和天后宠嬖,如果得幸献言,当是……幸甚。”
崔夫人闻言一惊:“放、放了?”
阿史那,是突厥王族贵戚的姓氏。
崔夫人眼中尽是震惊,口齿也有些不清楚起来:“为、为何?”
崔夫人垂首说道:“公主聪明。眼下确切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借公主的手去办成。本年贤人身边的二十四位千牛备身,统共就只剩下了十个名额。琅琊王府上的小郎,另有臣妇府上的三郎,一并都在本年的待选之列。只是……”
长安城中姓阿史那的人很多,乃至另有几位姓阿史那的将军,无一不是忠勇之辈。但此时被薛绍指出来的阿谁名字,却显得有些特别。他不但姓阿史那,并且中间并列着的那几个名字,全都是突厥贵族才有的姓氏。并且他们的名字,个个都显得有些古怪。
毕竟没有谁会心甘甘心肠式微在唐军手中。
承平微微点头,道:“驸马未曾与我同来。”
她渐渐地捏着那张帖子,又低声说道:“崔夫人邀我到府中赏雪。”
承平想起宿世的那桩祸事,又遥眺望着崔湜,心中一时候百味杂陈,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才好。上辈子随她谋反的官员很多,从左羽林大将军到雍州刺史,又到他这位西台右相,几近朝中大半的人都被她皋牢到了麾下。但崔湜……
眼下突厥固然频频犯边,但在名义上,他们仍旧是大唐的臣属。
承平指尖渐渐摩挲着杯沿,道:“放了罢。”
薛绍微微皱起了眉头,问道:“帖上可还聘请了旁人?”
承平低低嗯了一声,手中把玩着那只白瓷杯盏,道:“夫人有话无妨直言。”
承平凝神看了半晌,心中垂垂地有些感慨。崔夫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指着少年笑道:“那是崔尚书府上的宗子崔湜。公主但是瞧着有些眼熟?”
她笑得有些勉强,亦不非常畅快。
这年代夫人娘子们集会,大多是为了赏花游湖,极少是为了赏雪的。毕竟外间风雪飘摇,又刮着凛冽的北风,没有人会乐意去遭这一份罪。这所谓的赏雪,多数是一个借口。
他执起那册名录,来到承平跟前,指着此中一行字对她说道:“这是两月以来,在长安城中逗留的番邦之人的名字。而这一小我……”
崔夫人想要见她。
她一番话说得温温婉婉,让人生不起半点回绝的动机。
薛绍闻言一僵,目光也微微沉了下来。他试图压服承平不要单身出府,但承平仿佛是情意已决,又踮脚在他耳旁说了好些话。薛绍听罢那些话后,有些踌躇,终究却还是点头说道:“不当。”
本来是为了顺利选上千牛备身,才不辞辛苦地将她请了过来。又这般千方百计地,要替她消弭流言。崔夫人想要她承她的情,想必也是为了多几分胜算罢……
未几时,琅琊王妃便被小厮引了出去。
她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名字,俄然感遭到有些眼熟。前些日子她命右威卫去找寻的那些人里,仿佛也有这么几个突厥贵族。但是当时,她叮咛他们去找寻的,是“起初参与西州、于阗之战,此时又身在长安”的人啊……
她沉吟半晌,又从袖中取出一张帖子来。
承平莞尔一笑,搁下杯盏,神情垂垂暖和了些:“夫人言重了。我天然晓得这些流言流言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子,也晓得夫人是为了我好。但是夫人,眼下我已经有了对策,并且也已经十拿九稳。夫人的情意承平领了,只是这些贩子恶棍们,还请夫人放了罢。”
承平转过身来,微浅笑道:“看来此事,是同嫂嫂有关了。”
承平微微点头,道:“确是如此。”
崔府上的人行动极快,未几时便将薛绍请到了崔府。
崔夫民气中刹时转了十七八个弯,却委实摸不透承平公主心中所想。她垂下头,低低应了一声是,却预备再同公主好好说清楚这些流言的坏处,让她接管本身的一番美意。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言说,外间便有小厮来报,说是小郎君同几位堂兄弟进学返来,想要找阿娘说话。
“婶娘。”
承平持着茶盏的手微微一僵。
承平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静候她的下文。
“婶娘……”
崔夫人笑问道:“公主可喜好这茶?”
这些大族少年们,从小便会刻苦练习这些礼节,以预备今后出将入相之用。
崔夫人掩口笑道:“公主公然脾气直率,不喜好绕弯子。”
那册名录看上去有些极新,并且封皮上加盖了大鸿胪寺的印,不像是凡品。薛绍一页一页地翻阅着,神情非常专注,像是在看一件很首要的东西。她凝神看了他半晌,便低头合上匣子,起家预备将它放回到箱子里去。俄然之间,薛绍在身后唤她:“公主。”
在她眼中看来,长安城中的这些流言流言,字字句句都是软刀子,能杀人不见血,也能背后里捅得人直不起腰来。前些日子流言鼓起的时候,她还在暗中推了一把,为的就是将事情闹大,幸亏来日让承平公主承她一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