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风雪遥
高宗低低唔了一声,又有些欣喜地说道:“所幸这些日子,另有你在帮衬着太子。就算阿耶临时养两天病,让太子监两天国,也没有甚么大碍。等来岁开春以后,阿耶便会去祭一次天,然后到洛阳去将养些日子……”
他仿佛在风雪中候了好久,连蓑衣上都积着一层薄薄的雪。一匹枣红色的五花马在中间不耐烦地喷着响鼻,不时抖一抖飘落在身上的雪花。他拍一拍五花马的背,表示它稍安勿躁,然后走上前来,苗条的指节一点点解开了蓑衣盘扣。
承平端端方正地坐跪在高宗榻前,垂眉敛目,声音也平安稳稳:“女儿觉得,阿耶打猎时不慎惊马,实在是一桩天大的不测。阿耶为甚么会惊马,又是如何惊的马,都应当详加查探才是。并且此事该当在暗中去做,不宜张扬,以免朝中民气不稳。太子监国的启事,多数便在于此。”
她望着他的装束,又望望身边那匹早已经不耐烦的枣红色五花马,微皱起眉头说道:“如何穿得这般少?你俄然服紫佩金,是预备进宫去见阿耶阿娘么?”
他的声音略有些降落,也透着深深的怠倦,仿佛昨夜里睡得不大安稳。
承平回到武后寝宫时,武后仍在批阅奏章,神采间的怠倦之色淡褪了一些。她恭恭敬敬地给武后问了安,然后再次请辞回府。武后也未曾留她,只是叮咛道:“这些日子你如果得闲,便尽量多进宫来,替阿娘分一些忧。特别是逢三的大朝,你最好也来宣政殿,同宰相们议一议事。”
薛绍微微点头,抬手拢好她鬓边的碎发,温声说道:“我们回府。”
她望着高宗,轻声问道:“那……侍医是如何说的?”
承平一怔,下认识地便要推委本身人微言轻,不好再诸相跟前冒昧。
承平心中微微一颤:洛阳!
武后点点头,道:“去罢,牢记莫要激愤你阿耶。”
承平微抬开端,想要改正高宗这番夏季打猎的谈吐,但话到口边,却又咽了下去。既然阿耶不但愿张扬这件事情,那她便持续装傻充愣罢。只是这大明宫里,还需得要多放几个耳目才行。
高宗这些日子精力委靡了很多,也不再像先时那样喜好逗小女儿取乐。承平到来时,他正蔫蔫地倚靠在软枕上,胳膊上缠缚着白布,微微排泄了一些血迹。承平上前两步,低唤一声阿耶,然后跪坐在高宗榻前,垂首说道:“阿耶的伤处,可还要紧么?”
惊马,指的便是暗害。
高宗缓缓点头说道:“无妨,只是前日外出打猎时惊了马,摔折了半边胳膊。”
但她转念一想,又垂首应下了此事:“儿谨遵天后叮咛。”
固然他穿戴蓑衣,还戴着箬笠,箬笠边沿也低高压着,但承平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薛绍。
高宗沉默好久,才感喟着说道:“你方才这番话,同你阿娘所说的,真是分毫不差。”
承平闻言,心中略略宽解。
阿耶一去洛阳,那就意味着,朝中的多数事情都要堆在监国太子头上。她记得上一世,阿耶也是因为沉痾,到洛阳去将养了半年多,直到黄河发了大水,才回到长安来。但就在阿耶这段养病的日子里,阿娘已经趁机皋牢了一批亲信的重臣,将廷议大权紧紧掌控住了。
承平有些忧?,却不知该说些甚么才好,只能陪高宗略说了一些话,让阿耶安下心来养病,随后便告别退回了武后寝宫。高宗仿佛是倦了,见她仓猝告别,也未曾多留。
户部丢银、天后染恙、太子监国……这些天长安城中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很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势头。太安然温馨静地端坐在案后,垂眉敛目,等武后又叮咛完一番话后,才起家请辞。
莫非这一世,也会同宿世一样,阿耶前去洛阳养病,然后大权旁落么?
承平微垂着头,低低说道:“女儿晓得。”
高宗望着面前的小女儿,俄然开口问道:“朕昨夜草拟了一封圣旨,命太子监国。阿月,你既然能到这里来,那便证明,你方才看过那份圣旨了。在你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
他抬起手,将帷帐收拢到软金钩上,让承平靠近一些,才又感喟道:“现下靠近年关岁末,不但诸王进京朝见,连诸多藩属国也调派使者来到长安,预备来岁开年时的大朝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阿耶一出岔子,朝中便会民气惶惑。你本性聪慧,应当晓得此中短长才是。”
承平又垂首应了声是,随即便跟着一名宫人,来到了高宗养病的处所。
武后一席话足足说了半个时候,等承平终究出大明宫时,已经是宫门落钥的时候,长安城未几时便要宵禁。她唤过随行的车夫,预备让他从车辇上拆一匹马下来,如果赶得紧些,应当能在宵禁前策马回府。只是俄然之间,她却瞧见了一小我。
她心中翻来覆去地想着一些事情,颇感到有些五味杂陈。高宗不晓得女儿心中所想,见她安温馨静地低垂着头,便觉得她在忧?朝中事件,又拍拍她的肩膀,安抚了一些话。
武后低低唔了一声,仿佛很对劲女儿的见机。她略加思忖,又叮咛道:“这些日子显不在长安,你便替他接着这几件事情罢。头一件,是户部岁末的出入用度;次一件,是协同左相查对尚书省一年里的来往文书;再次一件,是抽暇见一见这几个属国使臣……”
大雪纷繁扬扬地下着,北风裹挟着雪花吼怒在六合间。他撤除蓑衣箬笠以后,便只剩下一件深紫色的长袍,玉带束腰,悬金鱼袋,竟像是一早筹办好了要进宫的。
承平低低唤了一声薛绍,走到他跟前,有些惊奇地问道:“你如何来了?”
但眼下高宗仿佛并不肯意提及此事,她便也只能假作不晓得,用言语来表示他。
高宗摇点头,声音愈发显得怠倦:“侍医们都说不打紧。阿月,你信不过阿耶阿娘,总该信得过侍医罢?这回的伤处并无大碍,等将养个三两月,便能够行动自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