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旧事
薛绍紧紧抿着唇,手握杯盏,指节有些泛白。贺兰夫人年近四十,自称一句老身,便堵得薛绍说不出话。不管如何,她的年纪摆在那边,薛绍敬她是长,便不能有所非难。
眼下她只要三百五十户食邑,间隔宿世的一万户还差了三十倍。她又不如宿世那样权势熏天,不消本身发话,早有门人客卿替她将事情办好。她一来缺人,二来缺钱,想要办甚么事情,还真有些寸步难行。
她一面想着,一面用玉梳梳拢着长发,垂垂地有些入迷。
承平本身不懂酿酒,只是仓促誊写了那本《北山酒经》,又将本来放回到阁楼里,才将海棠唤了过来,叮咛她找人来试酿。承平的陪嫁里除了田产和铺面以外,另有很多奴婢和部曲。而这些奴婢部曲,就是她现现在独一能动用的人。
海棠拿到那本酒经,乖觉地没有多话,而是立即出门找人去办。
“公主,是急事。”海棠抓紧两步进了屋子,扶着床柱喘气,脸上颈上还沾着大颗的汗珠。承平顺手递了张帕子畴昔,又倚回到榻上靠着,等候海棠的下文。
贺兰夫人回过甚,面上的桃花妆分外明丽。她目光灼灼地望着承平,俄然笑得有些凄楚:“公主,您总算是来了。这一回我亲身来寻,便请您……放过我家夫君罢。”
承平取来纸笔,将明天看到的那份折子逐字默写下来。她写了一会,俄然感觉有些难受,便唤人出去奉侍她沐浴,又卸去了满头满脸的容妆。直到沐浴盥洗过后,她才稍稍感觉清爽了些,闭眼倚在榻上,让小丫环一下一下地给她梳头。
承平大抵翻阅了一下,发明它是一本报告酒曲制作和美酒酿造的书册,便顺手收好,又回身回到房中,将这本书逐字誊写下来。现在长安人只爱三样东西:名花、美酒、骏马。如果她真的能酿造出一两样精美的美酒,必然能在长安城中掀起一阵风潮,也必然能够日进斗金。
海棠应了声是,也福身退下了。
海棠轻咳一声,提示道:“公主如何忘了,您幼年时曾在荣国夫人府上住过一段光阴。当时周国公……贺兰公子也在府上住着,便和您有些牵涉。”
承平眼角抽搐了一下:“贺兰敏之大我整整二十三岁,又已经死了十年。贺兰夫人此时上门来发兵问罪,不感觉有些荒诞了么?”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类宿世此生奇妙怪诞的事情,也只要落魄墨客间传播的话本子里才有,专门用来欺弄愚夫愚妇的。他从小读的是四书,习的是六艺,那里会信赖这些荒诞怪诞的谈吐?
想必是公主不肯意说实话,才用如许荒诞的言辞来敷衍他。
她统共两世为人,活了很多年代,也从未像明天如许气过。
公然薛绍皱了一下眉,那双隐然带着怒意的眼睛里,竟是深不见底的幽黑。他攥着她的手腕,垂垂用了几分力道,将她勒得生疼。他沉着声音,一字一字地说道:“公主莫要胡言。”
她和薛绍之间,不但隔着君臣的身份,还隔着宿世和此生的间隔。
“猖獗!”
承平站在门边,安静地说道:“我同你家夫君没有任何干系。”
“公主方才说甚么?”芍药仿佛闻声了一句了不得的话。
先不说她本身为人如何,贺兰敏之为人又如何。她和贺兰敏之本身年纪差了两轮,又因为武后不喜贺兰敏之,从小就没有甚么来往。起初她听人在长安城中编排他们两个的谎言,还当作笑话来听;可现现在,贺兰夫人竟然为此找上了门,还说她放.荡荒唐?
承平牵了一下嘴角:“若我说,我宿世是你的老婆,你信么?”
承平回身说道:“我们还是快些,莫要让阿耶好等。”
承平气得一拂袖,满桌琳琅哗啦啦地洒在了地上。
这些日子高宗病得沉重,精力也有些不好,便将一概事件都交由武后打理,本身整日整夜地在宫中昏睡,醒来后偶尔会炼上几炉丹药,或是访问几个大臣,但大部分事情,却都放手不管。垂垂的大臣们便也风俗了他的做派,有事尽管找天后,不再知会高宗。
她眼下,真的很缺钱。
承平做完这些事,便有些懒懒地不想转动。她倚在榻上想了一会儿,又记起宿世长安城中风行过很多金饰头面,如果提早将这些花腔打出来,再略加运作,一定不能再赚上一笔。只是她需得谨慎一些,如果风头过分,传到了武后的耳朵里,可就大大不妙……
马车又隆隆地驶过坊街,在府前停了下来。
她上辈子向来没有为银钱翻过愁,现在一下子捉襟见肘,未免有些不风俗。承平倚在榻上想了一会儿,便挥手叮咛小丫环们下去,本身又回到了本来那座奇特的阁楼里,渐渐翻找着书册。倘若这些东西果然来自将来,那么应当会有一些……
临行前,武后又命人赐下了一箱子衣帽玉器,让她一并带回府去,还顺带给她加了五十户封邑。现在她统共有三百五十户食封,比平常公主的三百户还要多一些。如果平常不去和人斗富,也不胡乱费钱,已经充足令她充足平生了。
承平起家下车,却发明薛绍早已经不知去处。她无法地笑了一下,带着婢女回房,将今早放好的匣子取了一个出来,指着里头的两株瑶草说道:“你将此中一株送到太医署,找一个熟谙的药师,好生查验;另一株送往大明宫,亲身交到阿娘手中,莫要耽搁。”
承平还是安静地说道:“贺兰敏之的死与我无关,他本人也与我无关。”
屋里奉侍的婢女们俄然齐齐福身,道了一声公主万安。
平阳县子,指的就是薛绍。
她说道:“我夫君咸亨二年被放逐雷州,不日身故,莫非和公主您没有半点干系?人间大家都晓得贺兰敏之为人风骚,府中姬妾数不堪数,还介入了很多不该介入的人,包含您这位高贵的公主。我措置得了亡夫的姬妾,却措置不了公主您。”
承平微微皱了一下眉,她不记得本身同贺兰夫人有甚么过节。
海棠喘了口气,吃紧说道:“公主,您快去外头看看,贺兰夫人都欺到门口来了。”
她名下田产未几,让奴婢部曲们好生打理着,也就是了。
她心中清楚,薛绍定然是不会信赖这句话的。若他信了,也就不再是薛绍了。
承平稍稍坐直了身子,言道:“你无需顾虑,直说就是。”
她才走了两步,便又被薛绍攥住了手腕。这回薛绍部下轻了些,没有弄疼她,却只是不让她走。他走到她身边,低头凝睇着她的面庞,低声说道:“不管如何,本日之事,都要多谢公主宽宥。”如果明天没有承平从中调停,天后决不肯这么等闲就放过他。
芍药接过匣子收好,半句话都没有多问,便躬身退下。
找到了,《北山酒经》。
贺兰夫人?
海棠点头说道:“这个倒是不晓得了。”她想了想,又弥补道,“方才我过来时,正巧见驸马在堂前陪客,神采仿佛不大好。贺兰夫人还同驸马说了些不好的话,说是公主放.荡荒唐,小小年纪便能同她夫君牵涉不清,今后驸马怕是压不住……”
承平俄然感觉,她上辈子真是白活了很多年。
薛绍目光垂垂沉了下来,眼中翻涌着晦涩难懂的情感,还带着几分罕见的怒意。承平悄悄挣开了他的钳制,轻声笑道:“看,你公然不信赖我说的话。”
海棠目睹承平发怒,便垂手立在一旁,不敢再答话。
贺兰夫人嗤笑一声,摇点头,回身又望着薛绍,眼中很有几分挖苦的意味:“薛驸马,你信赖她的大话?”
承平又牵了一下嘴角,说道:“我们还是走吧。”
想要当女皇,资质、心性、机谋、臣下、资帑、学问、眼色、耐烦,一个都不能少。而此中最为首要的,便是资帑。在这个天下上,如果没钱,很多事情都办不了。
承平望着长安城的车水马龙,欣然道:“你家公主克日缺钱,很缺。”
承平起家披衣,也不带婢女,渐渐沿着来路去往前堂。还没走到,她便远远闻声了一个女子的嗤笑声:“薛驸马,老身倚老卖老,劝您一句好话。承平公主此人行事诡谲,您还是谨慎一些为好。也不晓得昨夜新婚,公主是否还是无缺得空。”
紧接着海棠又进了屋,手中捧着一摞厚厚的帐册,将账目一条条地念给承平听。现现在承平名下的封邑、田庄、铺面、连同嫁奁一起,统共折合十七万贯钱,全都在帐本上条目清楚地列举着。承平取过账目略扫两眼,便又递还给海棠,只道:“你全权措置便是。”
承平到来时,高宗还是精力倦怠,只让她陪着说了几句话,又问了薛绍一些简朴的题目,便挥手让他们分开了。承平瞧见父亲这副模样,心中实在有些难过,便想着要做些甚么才好。
她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倒真像是承平做过甚么天理不容的事情。
可承平却不是一个浅显的公主,她也不想像一个浅显公主那样,在府中困顿平生。她受够了如许的气,既然重新活过一世,她便再也不想去受如许的气。
贺兰夫人闻言,俄然笑了,笑容哀婉,很有几分萧瑟的苦楚。
海棠又喘了口气,这才解释道:“贺兰夫人方才带着一群奴婢前来,说是要找公主发兵问罪。贺兰府上的小郎君跟着过来劝了好久,也把夫人全归去。夫人说……她说……”
海棠声音垂垂小了下去:“夫人说,承平公主睡而又醒,死而又生,必定是个妖精。这类惯会出幺蛾子的人,那里能做平阳县子的夫人,没的过两日便家宅不宁。平阳县子今后想要过得安稳些,还是趁早休妻的好。”
承平搁下玉梳,皱着眉头说道:“我方才不是命你去寻酿酒师么?”
“公主公主!”海棠俄然从外间跑了出去,仓促忙忙地叫道:“公主大事不妙!”
早在她重生的那一日起,就已经有很多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马车隆隆地驶过宣阳坊,车窗外是长安城的车水马龙,车内却有些氛围对峙。今早跟来的两位仆妇缩在一旁,刚刚才从宫中脱身的芍药跪坐在承平身边,给她捏着酸疼的肩膀,又将宫中产生的事情一一禀告给承平晓得。承平心不在焉地听着,喃喃地说了两句话。
承平皱眉说道:“我仿佛和她没有甚么过节,也没有甚么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