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身世疑云（上）
徐长老这般无中生有，吴长风也没话说了，当即拉下脸来沉声道：“徐长老，无凭无据你这般诽谤乔帮主倒是犯了帮规！”
徐长老缓缓环顾了堂上的群丐一眼，朗声道：“我们丐帮究竟于何年鼓起已不成考，传到乔帮主乃是第一十八代帮主。虽说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好大的名头好大的威风，可丐帮、丐帮，能入丐帮的天然都是贫无立锥的下苦人。我们这些人插手丐帮，并非为了仗势欺人，而是在这世道结帮自保求条活路。乔帮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老朽只怕是挂羊头卖狗肉！”徐长老却仍旧不依不饶。“乔帮主，我看这‘顺风镖局’实在是毁我丐帮的祸害，还是从速关门大吉罢！”
哪知徐长老见目光一扫堂上摆得满满铛铛的成箱金银，那原就沉凝的面色更显黑沉，只冷声道：“乔帮主，少林派玄难、玄寂两位禅师寻你有要事，我们的家务事还是待会再说罢！”
这位徐长老在丐帮中辈分极高，本年已八十七岁，前任汪帮主都尊他一声“师伯”，丐帮当中没一个不是他的后辈。他退隐已久，早已不问世务。乔峰和传功、法律等长老每年循例向他存候问好，也只是随便说说帮中家常罢了。本日见他亲至，丐帮高低大家骇怪不已，乔峰也仓猝携帮中兄弟上前向他存候问好。
乔峰蹙着眉心望向马大元，只见马大元神采数变终究横下心大声道：“乔峰，你既已晓得出身又杀了授业恩师，此时再做假装岂不成笑？”
“徐长老有所不知，这‘顺风镖局’除了为商户托运货色还为那西军将士押送粮草筹建防地着力，不能关！”乔峰决然道。“徐长老，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开设‘顺风镖局’并非毁我丐帮出息，反而关了‘顺风镖局’才会令丐帮民气离散！”
徐长老却并不感激吴长风给他搭的台阶，反而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森然道：“整肃民风轻易，要丐帮不忘本却难！更何况，里通本国又当如何措置？”
阿紫这两句话委实刺耳，只见徐长老身形一闪掠至阿紫的身前，扬起胳膊向阿紫的脸上扇去。徐长老虽说年纪老迈，一身武功却没有放下，大伙见他这一掌来势汹汹，只当那娇滴滴的阿紫女人本日必将少几颗牙齿肿半边面孔。
徐长老这一个个莫须有的罪名扣下来，纵使乔峰再好性也不免有气，只缓缓道：“徐长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忠义？”徐长老尽是不屑地冷哼一声。“丐帮向来忠于汉人江山，老朽却听闻‘顺风镖局’要将那买卖做到大辽与西夏去。里通本国，乔帮主，这也是忠义么？”
事关慕容复的救时大局，乔峰天然毫不含混，斩钉截铁隧道：“不错！”
乔峰摇点头，答道：“徐长老也说了若非活不下去，谁也不肯无端入我丐帮。沿街乞讨很有脸面么？捕蛇打狗没有伤害么？我们丐帮弟子虽说失了地步无以餬口，可这原是时运不济无可何如并非自甘出错。眼下既有机遇令帮中弟子重新过上好日子，又为何为了‘本分’二字逼迫他们持续受人白眼吃人剩饭呢？”
乔峰正不知所措，始终保持沉默的丐帮副帮主马大元俄然踏上一步沉声道：“设顺风镖局、假借与大辽、西夏买卖刺探动静，这两桩事换了任何一任帮主却做我们都不会认定他是关键了丐帮。可唯有你、唯有你……”
乔峰把话说地如许明白，徐长老不由阵阵变色，很久才黯然叹道：“若非老朽早知本相，怕也要给你这大忠厚奸的话给骗了！”
徐长老说罢马上合座哗然，丐帮高低多数一头雾水，如何也弄不明白为何明显是切磋‘顺风镖局’将来的运气，终究却走到了决定乔峰帮主之位的境地。群丐正不知所措，大义分舵舵主蒋长运已然大声道：“徐长老，大伙敬你是江湖前辈才事事客气。可你别忘了现在乔帮主才是我丐帮之主，他既从无过犯，帮主之位便稳如泰山。别说徐长老只不过是一名退隐前辈，便是前代的历任帮主复活，那也是位居其下！”
乔峰却恍若未觉，当真隧道：“徐长老方才的忧愁，长辈都听明白了。丐帮原有净衣、污衣两派，虽名为丐帮，帮中弟子也有买卖、做活为生的，并非满是沿街乞讨。徐长老虽为污衣派，但想来能容得下净衣派，天然也容得下顺风镖局。我帮素以忠义著称，与那大辽、西夏明来暗往不知打过多少回交道，徐长老也从未觉得那是里通本国。本日之事，长辈思来想去这启事怕是仍在长辈身上。敢问徐长老，长辈行事究竟有何不当之处，令徐长老日夜忧心不信长辈统领丐帮之能？”
徐长老此言一出，乔峰立时一怔，心中怫然生起一股不悦来。他自问所作所为全为丐帮着想，自从建立“顺风镖局”，丐帮弟子大家生存好转扬眉吐气。徐长老这般抱残守缺吹毛求疵，未免肤见。但是乔峰亦知徐长老职位超然人老刚强，不成与其硬碰硬，马上赔笑道：“徐长老，丐帮生存好转、帮中弟子亦仍存忠义之心，丐帮今后只会越来越好，又怎会断了出息呢？”
本来少林方丈玄慈的逻辑与那萧远山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在听了青松指证乔峰杀人的话后，他便一心认定必定是乔峰凶性发作来少林报仇了。玄慈自知乔峰身为丐帮帮主，少林要寻他报仇也并非易事，这便亲笔手书一封手札令玄难、玄寂两位师弟去郑州去见在丐帮职位超然的徐长老，申明乔峰的出身本相。丐帮帮主竟然是个契丹人，徐长成本不敢置信。可待他召来曾与汪剑通豪情亲厚的马大元，马大元又拿出汪剑通留给他的遗书，徐长老也就不得不信了。
蒋长运唱过了白脸，丐帮四长老之一的吴长风又跳出来唱了个红脸。“徐长老，大伙皆知你忠心丐帮，担忧这财帛动听心坏了丐帮民风。徐长老一片苦心，乔帮主天然明白。不若等此次丐帮大会以后，令法律长老巡查各分舵整肃民风惩办不肖，徐长老觉得如何？”
“乔帮主可曾想过，如果帮中弟子大家有恒产有活做，那便不是乞丐。既然不是乞丐，又哪来的丐帮？”徐长老哀叹道。
乔峰在丐帮深孚众望，蒋长运此言一出，堂上群丐马上大声喝采。
徐长老叹了口气，又道：“自从乔帮主上任，我们丐帮人才济济在武林中威势日盛，厥后又设了这‘顺风镖局’帮中用度日渐余裕，老朽瞧在眼里不知有多欢畅。只是这些年畴昔，老朽眼看着‘顺风镖局’日趋强大，倒是愈发觉出不对来。我们丐帮虽说有净衣、污衣两派，能够往凡是丐帮弟子哪怕他家财万贯常日里也仍服鹑衣以示不敢忘本。然自打这‘顺风镖局’开张，每年分红节节高升，仍愿穿鹑衣的丐帮后辈另有多少？我们丐帮向来以忠义著称，现在却浑身铜臭张口杜口不是分红便是买卖。虽说仍旧人才济济，可帮中弟子情愿用心习武的另有多少？会捕蛇布阵的另有多少？乃至，还能定时来插手各分舵大会的另有多少？乔帮主，我们这丐帮究竟还是不是之前的丐帮？”
丐帮长老们想到帮中的隐患冲突便忍不住忧心忡忡，乔峰却实在是与慕容复混了太久，几近通盘接管了他的理念，当下笑道：“徐长老，人生活着凭本身的双手餬口用饭，莫非不该该么？”
徐长老话音方落，堂上很多丐帮长老便已堕入深思。自从“顺风镖局”开张，丐帮的日子愈发繁华，很多帮中弟子若非仍拿着绿竹棒还真认不出他是丐帮中人来。既是丐帮，帮中天然多是乞丐。然现在的局面倒是很多弟子突破了头要去“顺风镖局”做活，拿到了薪水便忙不迭地修屋子讨老婆，与其说他们是丐帮弟子不如说是“顺风镖局”的雇工。可与此同时，有弟子情愿在“顺风镖局”做活餬口，也就有弟子“乞丐三年，天子不做”。因而乎，做活的鄙夷乞讨的怠惰，乞讨的指责做活的忘本，若非乔峰年年都将分红拿出一部分给乞讨的保持生存，怕是丐帮早已分裂。
阿朱这两句那是明显白白地表示徐长白叟老心不老，用心肇事期望丐帮帮主之位。徐长老闻之已是不悦，正要开口呵叱，阿朱身边的阿紫也跟着讽刺道：“故乡伙如有这本事当帮主，缘何本日还只是个长老？故乡伙，你口口声声说那‘顺风镖局’坏了丐帮民风，又那里晓得世人凡是有条活路走谁愿如你这般贱，就爱腆着笑容吃人剩饭啊？”
徐长老连续被讽刺两次，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不由凝睇着乔峰道：“乔峰，你想眼看着丐帮因你而分裂么？”
乔峰当下笑道：“倘若真有那一日，那便是承平乱世天下大同。徐长老，我们该欢畅才是啊！”
乔峰这一问的确是一击毙命，徐长老怔愣好久也不能答乔峰“做人就该乞讨为生，不该凭劳动赡养百口。”隔了半晌，他恨恨地杵动手中的绿竹棒咬牙道：“我们是丐帮！不能忘本！”
徐长老向玄难与玄寂二人拱拱手算是谢过了他们的美意，这才转脸向乔峰道：“乔帮主，老朽在丐帮七十余年，近三十年来退隐山林，不再闯荡江湖，与人无争，不树敌仇。我活着上已光阴无多，既无子孙，又无门徒，自问绝无半分私心。本日不远千里而来，乃是以事事关丐帮名声出息，有些话我如鲠在喉不得不说。乔帮主，你可愿听？”
少林玄难、玄寂两位禅师千里迢迢来寻乔峰，天然是为玄苦的死讨个说法。听闻徐长老所言，玄寂马上挺挺胸膛上前一步。哪知还不等他开口诘责，僧袍又被玄难悄悄扯住。只见玄难抢上一步，向徐长老言道：“客随主便，徐长老还是先处理了丐帮的家务事，少林再来寻乔帮主说话。”
乔峰点头答道：“徐长老这话实在。”前朝如何，乔峰不得而知。可在这大宋朝中，落空地步和故里的流民若不投身丐帮或卖身为奴，便唯有被刺面后编入行伍这一个了局。一旦卖身为奴子孙后代皆不得翻身，凡是稍有志气的流民都不肯走这条路。但是与投身行伍比拟，为奴为婢却又比武人崇高些。只因宋时向来重文轻武，将士们练习杀敌不但得不到最根基的尊敬，朝廷为防他们私逃还要给他们刺面严峻欺侮他们的品德。报酬如此之差，也难怪天下百姓谁也不肯从戎吃粮。与前二者比拟，插手丐帮虽说名声不好可毕竟清闲安闲，是以向来是流民们的首选。
徐长老的这番话不知震惊了堂上多少丐帮弟子的惨痛旧事，氛围一下子沉重了很多。
哪知世人耳边只听得“啪”地一声，徐长老这一巴掌竟是打在了不知何时挡在阿紫身前的乔峰身上。乔峰内功深厚胳膊上挨得一掌只当是被蚊子叮，他不动声色地向徐长老抱拳赔罪道：“徐长老，阿紫女人年幼无知，还请不要与她普通见地。”
“好好好！”徐长老连叹三声，放声道。“徐某虽老迈无用却不能不管丐帮出息，乔峰，你如此倒行逆施，如何还能当我丐帮帮主？”
“徐长老这话，小女子却不敢苟同。”这一回，不等乔峰发话，一个清脆的女音便响了起来。世人循名誉去，却见是个穿淡红罗衫的少女，恰是阿朱。“小女子冷眼旁观，徐长老未到之前，丐帮高低一心其乐融融。徐长老一到，喊打喊杀又要换帮主。不知依徐长老之见，乔大侠不配为丐帮帮主，又有谁堪当其位？徐长老你么？”
玄寂不睬江湖事，玄难办事倒是非常老辣，更深知方丈师兄要他们先寻徐长老的深意。以徐长老的江湖职位，若能由他率先发难除了乔峰的帮主身份，少林再来寻乔峰报仇便可制止少林与丐帮的争斗。玄寂虽不懂玄难此举深意，但对师兄却向来尊敬。他听玄难有此一言，便也不再发话跟着玄难一同退下了。
吴长风话音一落，堂上又是一阵轰然。
阿紫虽说语出刻薄，可也毕竟是为乔峰说话。又加上她是王语嫣带来的，便是瞧在王语嫣的面上，乔峰也要护她全面。但是乔峰却并不晓得，阿紫恰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在燕子坞被邓大嫂管头管脚深觉痛苦，可却连同胞姐姐阿朱也不敢为她说话。现在见乔峰挺身而出保护她，这情根便已悄悄种下了。
徐长老充耳不闻，只倔强道：“如此说来，乔帮主是不管如何也不肯关了‘顺风镖局’，将买卖做去大辽和西夏更是势在必行了？”
徐长老这般所言，乔峰的眉头顿时一沉。他自问虽与徐长老并无旧情，可也从无旧怨，实想不明白为何徐长老俄然这般针对他。
徐长老见乔峰刚强己见冥顽不灵，终是面色一沉，冷冷道：“乔帮主，你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铁了心要挖我丐帮根底、断我丐帮活路啊！”
乔峰赶快躬身一礼，沉声道：“请徐长老指教！”
而徐长老见乔峰出面保护阿紫，神采更是黑沉，只咬着牙不肯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