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武林大会（二）
伴同萧峰而来的丐帮弟子见此景象不由各个变色，下认识地集合在了萧峰的身边，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绿竹帮。而萧峰却在现在忽而仰天长笑，寒声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汉人要杀契丹人，本就不必讲理！我萧峰要报父母之仇，又何必与你们讲理？”
萧峰顺手接过一坛递给段誉，朗声道：“好兄弟，你我存亡与共，不枉结义一场！本日我们痛痛快快喝上一场，死亦无憾！”
萧远山冷哼一声，再不肯与这笑面虎多说半个字，尽管运起轻功向少林寺奔去。
“大统领想到那里去了？”慕容复马上笑道，“这火器营是本官用来震慑宵小的。若非万不得已，本官也不肯在名满天下的少林古刹大开杀戒。鄙人一介文官，手无缚鸡之力，这一身安危就托赖大统领了。”
玄慈见萧峰神采冷哂显有挖苦之意，一双虎目更是沉凝冷澈好似洞悉统统隐蔽。玄慈的心头立时一颤，模糊勾起了他最不肯回想的旧事，那句理直气壮的“天然”便哽在咽喉，再也说不出口了。
玄慈方丈这么说，武林群雄却也感觉非常有理，不由微微点头。
“那妄人是谁？”萧峰马上一声厉喝。
慕容复闻言不由侧目睨了诸葛正我一眼，漫不经心肠道：“大哥多了两个结义兄弟，又几时想过要与我交代？”
“不急。”慕容复答道，俄然纵身窜至一名灰衣僧的身边，敏捷解开了他身上的穴道。“萧前辈，你现在赶去少林正巧赶上报仇雪耻。”本来这名被慕容复带上五乳峰的老衲竟恰是萧远山。
听到慕容复竟然调来了邓百川的火器营压阵，诸葛正我的眉心不由微微一抽，忙道：“慕容大人，这些武林游侠虽说没法无天，可起码还心存忠义。人才可贵……”
不知过了多久，立在一旁的丐帮徐长老跳出来叫道：“乔峰冒充汉人、暗害恩师、罪大恶极，本日少林召开武林大会，便是号令武林群雄诛杀此獠！丐帮弟子，为何你们还不觉悟？”
唯有“铁面判官”单正对玄慈方丈向来恭敬，便上前劝道：“萧先生，宋辽争斗百年互成仇敌，玄慈方丈接到令尊要来少林盗窃武功秘笈的动静要先动手为强，也是不得不为。倘若易地而处……”
“玄慈方丈，你这是敢做却不敢当？”萧峰生性果断，天然看不得玄慈这般扭捏，当上面色一冷。
萧峰此言一出，广场上顿时又是一阵扰攘。武林群雄接到少林的豪杰帖前来插手武林大会，只知此次大会的目标是诛杀契丹人乔峰，可却从未传闻过三十年前的灭门之仇。此时见玄慈方丈很有些欲言又止，很多性急的武林豪杰已忍不住大声诘责：“玄慈方丈，这是如何回事？莫非本次武林大会另有甚么我们不晓得的内/幕？”
这又如何能够相提并论？诸葛正我立时无言以对。
萧峰一言便如同暮鼓晨钟，武林群雄顿时灵台腐败起来。玄慈无端殛毙萧峰百口本是有错在先，如果当年再杀尚是婴孩的萧峰斩草除根，那的确就是丧芥蒂狂了。想到这，他们本来已到嘴边的安抚玄慈方丈的话便也缩了归去。
慕容复却好似从未感知他的肝火，只浅笑着稍一欠身，竭诚言道：“萧前辈，你若再不赶去，你的亲生儿子萧峰便要被中原武林豪杰乱刃分尸了！”
却见萧峰又冷声道：“想来当年这位妄人奉告方丈讯息，方丈也未曾要那妄人拿出甚么左证？便是此讯息是否出自那妄人之口，方丈也没法证明！”
萧峰嘲笑一声，缓缓道：“如此说来倒是死无对证？”
全冠清这番话无疑激起了中原武林对契丹的同仇敌忾之心，不由大声呼喝：“杀契丹狗!杀契丹狗！”不一会，这喊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整齐，竟如滔天巨浪普通一浪高过一浪。
萧远山考虑再三，还是感觉先杀玄慈是端庄，当下沉着脸指着慕容复道：“慕容复，有种的，你别走！”
“这不怪方丈，本是那妄人……”智光大师忙道。
萧峰话音一落，场上又是一阵大哗。玄慈方丈忙为本身辩白：“阿弥陀佛！萧施主，削发人不打诳语。老衲既然敢自承与你有杀父杀母之仇，又岂会在这末节上对你有所坦白？”
宋长老仍欲为萧峰洗刷委曲，萧峰却已盘算主张为萧远山扛下罪孽。不等玄慈方丈发话，他便上前一步，朗然道：“好教天下豪杰晓得，暗害我恩师玄苦禅师者虽非萧某，倒是与萧某有莫大渊源之人。少林派若要寻仇，萧某一力担负！”
“看来是时候该轮到我们出场了。”站在慕容复身边的诸葛正我跟着应道。
由来内功修为唯有至刚与至柔两条门路，至刚者开碑裂石，至柔者花落无声，二者不成兼得。方才萧峰以降龙十八掌与鸠摩智对敌，威风八面阵容赫赫，恰是明证他的武功路数走的是至刚一途。此时见到他隔着数丈之遥以内力将那张薄薄的信纸送至玄慈方丈面前，莫说是武林群雄，便是很多少林派玄字辈的高僧都不由面露惶恐之色。
“阿弥陀佛！”玄慈方丈面露黯然，低声叹道。“三十年前，老衲为人所欺，铸下大错，至今耿耿……”
“慕容复！”萧远山被这般戏弄天然怒不成遏，一俟重获自在便遽然起家来向慕容复瞋目而视。
玄慈话音方落，少林和尚便齐声感喟：“阿弥陀佛！”
玄慈方丈低声一叹，缓缓道：“老衲一心想着我们对不起乔施主的父母，须当将他培养成为一名豪杰人物……的确是老衲之过啊！”
智光大师对玄慈忠心耿耿，主动自收回面为玄慈得救，玄慈哪有不肯的事理？他当即做悲天悯人状，低声叹道：“此事原是我等有错在先，智光大师，你当实话实说，不成坦白！”
这问话实在是一针见血，玄慈立时一惊，不由抬眸望了萧峰一眼。
萧峰自知本日存亡难料，他更晓得段誉虽说为人略有几分陈腐却一贯义气深重，便也不再白费唇舌劝他置身事外，只大声道：“拿酒来！”他话音一落，便有丐帮弟子奉上两坛好酒。
萧峰这番话更是通透明白，不但武林群雄连连点头，便是一心保护玄慈方丈的单正也张口结舌。
自从许昌一别，段誉与萧峰已稀有月未见。然他们的交谊却未曾因悠长别离而有所减淡，此时二人相见乃是普通欢乐。只见段誉抓着萧峰的胳膊大声笑道：“大哥，你要打斗，怎能不算上我？”
大伙正不知所措，萧峰却又道：“玄慈方丈要与萧某算玄苦禅师之仇，萧某也要与玄慈方丈算算三十年前的灭门之仇！趁着本日这黄道谷旦，萧某与少林的帐大可一笔笔渐渐算！敢问玄慈方丈，萧某本是契丹血脉，缘何三十年前阴错阳差竟成了汉人乔峰？”说着，他自怀中取出了玄慈当年写给汪剑通的手札，以内力平平推送至玄慈方丈的身前。
直至山坡上再看不到萧远山的身影，诸葛正我方沉声问道：“萧远山断臂一事，你可曾想好如何与萧兄交代？”
“放屁！”哪知不等徐长老把话说完，宋长老便迫不及待地放声痛斥。“玄苦禅师遇害时，乔帮主清楚在边关对于‘西夏一品堂’，我丐帮数十名弟子皆能作证！玄慈方丈，你口口声声冤枉乔帮主杀人，可敢让少林弟子来与我们对证？”
目睹场上一片惨淡，武林群雄尽是对玄慈方丈的怜悯之色，萧峰不由大怒，只厉声喝问：“玄慈方丈，你无端杀我满门，莫非念声佛便能够告结束？萧某本来父母俱全，自有双亲将我培养成才，何必你来代庖？这件事，究竟是你欠了我，还是我欠了你？”
“贤弟？”萧峰见到段誉呈现也是一怔，忙扶着他的双臂道。“你怎会在此？”
“阿弥陀佛！”只见玄慈方丈接过那张信纸扫过一眼，口宣佛号好久没有答话。
玄苦醉心佛法少林寺浑家人佩服，听萧峰有此一句，少林众僧马上双手合十齐声诵道：“阿弥陀佛！”声音悲忿且饱含沉痛之情，明显已下定决计本日毫不能答应萧峰活着分开少林。
“倘若易地而处，我接到动静说是泰山单氏一门通敌卖国，一不查证动静来源二不核实事情本相，便要先动手为强杀你们满门！单正，你可心折？”不等单正把话说完，萧峰便即反诘。“玄慈方丈当年既是那带头人，统统任务便该在玄慈方丈的身上。随随便便听个妄人胡言，便带着武林群雄为了一个无稽曲解去赴死。那些无辜被杀的武林豪杰的性命究竟该算在我父亲头上，还是算在玄慈方丈头上？事前没有细心调查、事中没有妥当布局、过后更没有总结经验，不但我萧氏一门无辜惨死，中原群雄一样白白捐躯！玄慈方丈，你这带头人当得未免也太轻易了罢？”
说话间，一只鸽子飞上了山头。跟在慕容复身边的侍从取下竹筒看过内里的纸条，便马上快步上前道：“禀大人，邓副尉的火器营已赶起码室山下！”
萧远山原筹算与儿子萧峰同上少林寺，寻玄慈报那杀妻夺子之仇。哪知萧峰实在孝敬，在临去少林寺的前一夜俄然发难，制住了他的穴道，将他藏在少室山下的一处农舍当中。萧远山自从断了一臂武功便大打扣头，将内力苦苦运转了一夜方使被制的几处要穴稍有松动。可不等他大功胜利，慕容复竟又带人寻了来，用与他儿子普通无二的伎俩再度制住了他的穴道，将他带到了五乳峰上。
“如此典范的场面，当真只要看现场版才最为震惊！”五乳峰顶，亲目睹证了萧峰、段誉、虚竹三人在天下豪杰面前义结金兰的慕容复神情莫测地笑叹了一句，顺手将手上的望远镜抛给身后一名甲胄在身的侍从。
却在此时，全冠清俄然冷哼一声，尖声道：“天下豪杰请了！数百年来，辽狗残杀我汉人同胞不计其数，不管妇孺老幼，凡是落在他们之手，哪一个能逃过一死？这些辽狗杀人时从未曾与我们讲理，本日我们要杀萧峰这契丹狗，又为何要与他讲理？”
慕容复又是一笑，恭恭敬敬地答道：“萧前辈固然放心，长辈一会也会上少林。”
段誉为他豪气所激，马上接过酒坛，放声应道：“不错，本日我们痛痛快快喝上一场，死亦无憾！”
慕容复对劲地一点头，轻而缓地呼出一口气，沉声道：“上少林！”
恰在此时，少林群僧中也走出一名灰衣和尚，朗声说道：“大哥、三弟，你们喝酒，如何不来叫我？”
他话未说完，露台山智光大师便站出来道：“玄慈方丈，此事还是由老衲来讲罢！”
萧峰当着中原武林的面侃侃而谈，端得是光亮磊落有理有据，世人竟在不知不觉中佩服他，由他节制局面。但是这件事倒是连智光大师也不知情，大伙便将目光转向了玄慈方丈。只见玄慈方丈寂静了一会，忽而道：“阿弥陀佛！此人本是老衲的一名至好，他得知动静为假亦是惭愧不已，没多久便病逝了。”
诸葛正我一听便知慕容复在少林寺是绝然不会脱手了，固然他并不晓得其中启事，但此时明显也不是究查的好机会。慕容复官至给事中，正四品；诸葛正我统领六扇门，正五品。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即使明知慕容复故意偷懒，诸葛正我也只得无法一叹，抱拳应道：“谨遵大人之令！”
目睹一场大战蓄势待发，在旁围观好久的段誉愈发焦心，竟在此时突破内功藩篱，摆脱了段正淳部下四名侍卫，快步冲将出来，口中叫道：“大哥！”
哪知萧峰却仍报以嘲笑，语焉不详地反问：“本来玄慈方丈此生此世从未有半句妄言？”
“是！”智光双手合十向玄慈行了一礼，这才向大伙提及了三十年前雁门关外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智光大师最后叹道：“如若当年听老衲之言由乔施主平安稳稳务农为主不要习武，玄苦禅师也不会惨死。玄慈方丈，此事是你错了啊！”
“罢了！毕竟是大哥的亲生父亲，我让一步便是了。”慕容复又道，悄无声气地叹了口气。
“阿弥陀佛！萧施主言之有理，此事确然是老衲之过！”玄慈方丈亦是无言以对。
倒是武林群雄听了萧峰此言不由一怔，他们本日群聚少林本就因玄苦禅师的血仇。见到萧峰呈现，只当他定会砌词抵赖，想不到他不要人逼迫半句竟就这么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