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玄奘讲经的照怙厘大寺
他的汉文已经非常流利了,加上声音温润如珠玉,一字一句,仿佛轻风轻抚过心房。
早上被“吱呀”一声弄醒了。我吃力地睁着昏黄睡眼,看到一个高瘦的剪影,站在一室阳光中。
我晓得八大天国,却不记得每一天国之名,便恳求他为我讲授。
我在河北石家庄四周的隋代寺庙——正定隆兴寺也看到过戒台,不过没有像如许长而暗淡的走廊。这类能授具足戒的寺庙天下没几家,必然要规格很高的寺庙才气够授戒。而雀离大寺,就是全部龟兹有资格授戒的处所。并且必须在二十岁后才气受戒。
罗什对他们先容说我是他少年时汉语师父的侄女,到龟兹礼佛来的。跟他们简朴交换了几句,不敢说太多,因为我对南北朝十六国期间的熟谙独一书面知识,怕说出甚么露馅的话来。
只是,这一排排僧房里空无一人,看上去沉寂冷僻。我问罗什,他微微一笑:“自罗什掌雀离大寺,广宣大乘诸经论,要求寺中和尚出外讲法,深切众生。这禅坐静修,是为修行之辅,可权宜便利行事。”
“焦热天国,罪人卧热铁上,由首至足,以大热铁棒打碎成肉糜。凡犯五戒、邪见者,堕生此狱。”擎着油灯的手俄然愣住,有些微的颤抖。光影打在墙上,那些痛苦号叫的画面在颤栗中变得恍惚不清。
“此段经辞意为:浩繁国土中,众生多少种心,如来未有不知。是何故?”
他清清嗓子,将不由自主放下的手臂再度举高:“此乃无间天国,又作阿鼻天国。此狱罪人所受之苦,无有间歇。凡犯五逆罪者,堕生此狱。”
十年前他初打仗大乘,当时还得了很多小乘和尚的诟病,斥责他偷学外道谬论。十年中他以对佛教典范的熟知,令人佩服的辩才,与王家贵族无人可及的干系,尽尽力改龟兹信奉大乘。记得他的传记里有载“时龟兹僧众一万余人,疑不凡夫”,对罗什“咸推而几敬之,莫敢居上。”
“艾晴!”
他们跟我酬酢几句后,就拉着罗什问法。因为说的是梵语,我便转头去看墙上的壁画。
我将游走的神思拽回,盯着他超脱的脸,感慨万千:“罗什,你已经不再是十年前的阿谁为改宗彷徨踌躇的少年了。”
九点摆布跟着罗什出门。小小的苏巴什城里已经很热烈了,和尚,居士,贩子,挤满本来就不大的街。我不肯给他带来费事,对峙跟他拉出一段间隔一前一后地走。他时不时顿住脚步,看看身后,再持续前行。
我一边旁观壁画,一边点头。跟着他的灯光向前挪动。空旷暗淡的殿堂里只要我们两个,他暖和如珠玉的声音荡出轻微的反响,表情一下子寂然。
慌乱地昂首,看进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内心的小兔四周八方乱窜,张着嘴,又不晓得要说甚么。
我正在对着那条奇特的走廊打量,罗什在我身边淡淡地说:“那是受大戒之处。你乃在家之人,按律不成入内。”
“艾晴,去中原弘扬佛法也是罗什一贯的心愿。”他转头看我,暖如东风的笑在嘴角荡开,“你一向但愿罗什去中原,罗什不会忘的。”
呵呵,我禁不住瞎想,憋住笑走进大门外附有的方形瓮城。瓮城中间有一座方形佛殿,供奉有佛祖释迦牟尼像。我立马愣住胡思乱想,拿出专业精力,筹办掏素描本。
我看看时候穿越表,才七点半。我忘了,他每天都是四点多钟就起来的,五点到六点做早课,然后吃早餐。现在的时候,对他来讲已经不早了。还是困,再小小懒了一会床,不情不肯地起来。
“罗什,如何啦?”昂首看,他就在我一步之遥,昏黄的灯光照见他脸上的苍茫,一丝痛苦很快隐而不见,定定神,他又持续说:“佛门僧尼者,凡行杀、偷、淫、邪见及污净者,堕生大焦热天国。此狱罪人所受科罚如焦热天国,其苦更甚于前。”
“又在发傻了。”
像罗什如许的男人,即便没有这个特别身份,放在当代做男友的话,也不是个好挑选。固然带到哪都能拿脱手夸耀,但是他太优良太聪明太帅气,如许的人在身边,光芒会把你盖得一塌胡涂直不开端,因而你除了心惊胆战每时每刻担忧那些哈喇子流到地的女人,还要想如何进步本身的才女指数好让本身跟得上他的脚步。那样的糊口,另有甚么兴趣可言?以是,我的结论是,我——不——要!
他看起来跟本地百姓分缘极好,不时有人上前向他合十施礼。一对伉俪抱着个看上去刚出世不久的幼儿向他祈福。他摸着婴儿的头顶,念了段经文,伉俪俩欢畅地向他伸谢拜别。他回过身,对着我暖和地笑了笑,又转头持续走,不断向人回礼。
走进长长的暗淡的走廊,每小我心头应当都思路万千吧?这平生,是否已经决定伴青灯古佛?这平生,是否丢弃统统爱欲念?这平生,是否已经筹办好去承担弘扬佛法的任务?如许迟缓地行进,一向走到绝顶的戒坛。三位法师,七位证人,明晃晃的剃刀,寂静的诵经,今后,了存亡,离贪爱,俗世统统与己无份了……
“天然能够。”他含笑。入夏的阳光晖映着,整小我敞亮得没法直视。
耆婆在怀着鸠摩罗什时“慧悟倍常,闻雀离大寺名德既多,又有得道高僧,即与王族贵女德行诸尼,弥日设扶养,请斋听法”。以是,罗什在娘胎里受的胎教,就是佛法。他智商那么高,是否跟这个有关?
罗什向我先容,两位汉僧从长安来此求法,法号是僧纯和昙充。我的眼睛,在听了他们的名字后,瞪得更大了。
“此处壁画乃是描画八大天国之苦。”
这是壁画的最后一部分了,看完时,恰好一圈转下来。
“艾晴,先别急。我先领了你看完整数,你再画不迟。”
“不要甚么?”
走进一间光芒很差的殿堂,内里正在拜佛的和尚对着罗什恭敬地合十鞠礼,罗什点头回礼跟他说了几句梵语。这间佛堂不大,只在正中供奉了地藏王菩萨,四壁皆是壁画。我能认出这是地藏王菩萨,因为他的佛像外型中最有特性的是手中持长长的锡杖。传闻地藏菩萨发誓“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天国未空,誓不成佛”。也就是说他的事情工具,是在天国里度极重罪的众生。以是佛教在中原传播后,地藏菩萨的影响力非常大,与文殊、普贤、观音并列为四大菩萨,安徽九华山就是他的说法道场。
“此为黑绳天国,有狱卒以热铁绳捆缚罪人之身,或斫或锯。所受忧?,十倍于前。凡造杀生、盗窃罪者堕生此狱。”灯光再向前移,“众合天国,狱卒驱罪人入两铁山间,罪人受两铁山之挤压,肉骨碎裂。凡犯杀生、盗窃、邪淫罪者,堕生此狱。”
心下一凛,对佛门之人的奖惩更重啊。
太好了,有人挽救来了。是……咦?是汉人,两个汉人和尚!
他将目光转向僧房外,看着远处,朗声说:“佛祖保佑,现在罗什终究劝服了王庭和各位师尊,龟兹数百年间信奉之小乘,终见一些窜改。”
“是啊。”他的眼神超出我,仿佛在回想甚么。嘴角一弯,暴露一抹明朗的笑:“艾晴,若不是听了你一番话,罗什也没法如此果断改宗。这十年来,凡是遇有蹇滞,罗什都会想起你曾说过的话。大乘渡人,是为窜改小乘自了弊端。佛法才气传播更广,普渡众生。以是,为了能渡更多人,罗什的确费了很多心力。”
后代佛教徒,总爱拿这段汗青津津乐道。在他们以为,苻坚策动对龟兹的战役是为了夺鸠摩罗什。如同女人们都情愿想信特洛伊战役是为了海伦打的,吴三桂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想像一下,一场范围浩大的战役,死伤几万,倒是为了要篡夺一小我,那是多么让民气往神之。我是学汗青的,当然不信赖苻坚只是为了要一个高僧而策动战役。实在,苻坚真的明白鸠摩罗什能带来甚么吗?他要鸠摩罗什,只是因为传闻罗什“善闲阴阳”。贾谊才高,汉文帝也只是“不问百姓问鬼神”。
内里明丽的阳光将心中的愁闷之气一扫而空,我就像但丁在天国里走了一趟,感慨很多。还是人间好啊。
对着那样醉人的笑,我的心又开端不规律地跳了。
他讲的是汉文!我转头看他,收到了一个不易发觉的含笑。他是但愿我也能听懂么?我愣一愣,听他持续讲:“如来所说诸心,皆非实在存在之心,只是逐境而起的妄念。化名为心,以是者何?因畴昔之心,已成畴昔,渺无踪迹,求之不得。现在之心,念念不住,亦不成得。将来未生,更是求不成得。”
“真的?”我欣喜,“对哦,你是主持,有特权。那我每天来画,能够么?”
他为我重新上药,又是那么近的间隔,又是那股淡淡的檀香味,我真真真的醉了……
“以是,说法者,本没法可说,是名说法。不但没法可说,乃至也无说法之人。”他长身矗立,一抹自傲的笑停在嘴角,向着矮他一头的两人略一倾身,“罗什所解,二位可得要义?”
呵呵,我如何晓得?还用说么?玄奘曾经目睹并在《大唐西域记》中记录它。十九世纪末一名俄国寻宝者挖到了它,并极其笨拙地砸成两块以图运走,但是被本地人庇护了下来。束缚后,这块玉石被运往北京天然博物馆,大的一块重达1200多公斤,小的一块700多公斤。现在,我不消去北京也能看到这块玉石,还是完整版的,你说,我能不镇静么?以是当我跟着罗什进入主殿后一间装潢富丽的小型殿堂,看到那块通体透明,色带黄白状如海蛤的庞大玉石时,我又忍不住悔怨没法带相机了。整块玉石宽约三十多厘米,半米多长,十几厘米高。而所谓的佛祖足印,是玉石中间天然构成的两个凹槽,位置,刚好能够两脚微分踏在上面。呵呵,这类附会太多了,西藏到处都有莲花生大师的足迹,不过是附会天然天生的树木,石头,好让公众承认所谓的佛力。
“叫喊天国,或将罪人投热镬中煎煮;或将罪人驱入猛焰火室;或以钳开罪人丁,灌入烊铜,烧烂五脏。凡犯杀、盗、邪淫、妄言、喝酒者堕生此狱。而佛门弟子若犯五戒,非论在家削发,皆入大呼喊天国。此狱所受之刑如前之叫喊天国,但其苦更甚。”
逼迫本身转移开视野:“罗什,那块有佛祖足迹的庞大玉石在哪?快带我去看看。”
僧纯和昙充如醍醐灌顶,细咀着罗什的话,脸上皆是如痴如醉状。我怔怔地看向罗什,现在的他,浑身高低自傲开阔,魅力让人没法直视。固然年青,却已经具有了大宗师的风采了。
出了苏巴什城就到了西寺大门,围墙上有润色得很标致的角楼。“龟兹僧一万余人,几占龟兹人丁非常之一”。光是雀离大寺,就有五千和尚。龟兹的佛教昌隆,从雀离大寺便能够看出。现在的雀离大寺还远没有唐时玄奘看到的范围,但已经是一派宏巨大气了。
下午持续旅游,最北端在高起的丘陵坡下,开凿有僧房窟群,最大的有十多个僧房,实在是一个个的小龛,能容一小我坐在内里。罗什指着后壁上一个色彩更深仿佛是个恍惚不清的人影说,那是历代高僧在此苦修坐禅,时候太久,印上石壁的影象。小乘佛指正视修行,修行便是整日坐在空无一物的僧房里,苦思佛理。这实在是从印度瑜伽修行而来。佛陀释迦牟尼在得道前过了六年的的苦行,就是如许整日闲坐冥想,进食希少,浑身肮脏。他悟道后不再回绝进食,不再穿粪扫衣,但仍保存了静修禅坐,成为小乘的一大特性。以是,小乘佛教寺庙,都稀有量庞大的僧房窟。
(本段删除,因为已经有金刚经附送了)罗什为僧纯和昙充讲授的是《金刚经》:“尔所国土中,统统众生,多少种心,如来悉知。何故故?如来讲: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以是者何?须菩提!畴昔心不成得,现在心不成得,将来心不成得。”
啊?我又神游了。回神瞥见两个和尚正对我施礼。我从速回礼。他们但是我穿越了两次,头一回碰上的老乡。
僧纯和昙充!就是这两小我,来龟兹游学,归去后对前秦国主苻坚说鸠摩罗什才干过人,弘扬大乘经论,名震西域。中原名僧释道安,听到鸠摩罗什名誉,劝苻坚迎他到长安来。苻果断定攻打龟兹,就对都督吕光说:“朕闻西国有鸠摩罗什,深解法相,善闲阴阳,为后学之宗。朕甚思之。贤哲者,国之大宝。若克龟兹,即驰驿送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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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里有着化不开的苦涩,应当是这专门为犯戒和尚所设的天国让他有所感慨吧。佛教对本身的信徒更严格,八大天国里就有两大是为佛门中人所设。
时近中午,我应罗什要求,在雀离大寺接待在家居士的餐堂吃了中饭,罗什陪着我吃。他用饭的模样也极其文雅,不愧是贵族弟子。天然几近统统人都对我们侧目,嘴上不说,内心必定有嘀咕。我又有点不安了。
“罗什,如何这么早……”
他将油灯供奉在地藏王菩萨案桌上,跪下来拜了三拜,跟着我向殿外走去。“这八大天国,每一天国又各有十六小天国。罪业分上、中、下三品,凡犯上品罪业者,堕生大天国。犯中、下品罪业者,堕生小天国。”
“罗什,”我深深呼出一口气,跟他一样俯视脚下的大地,“龟兹不过数十万众。中原比年战乱,几百万人还在水深炽热中苦苦挣扎,他们更需求精力上的摆脱啊。”
站在这丘陵高坡上,能够俯瞰全部雀离大寺。将寺分红东西两部分的铜厂河,泛着粼粼波光。沐浴在有些西斜的阳光中,风鼓起他广大的僧衣,他整小我如一尊欲飞冲天的巨鹰。脚下那一整片恢弘的佛塔佛殿,那是他的帝国,他是万人的精力之师。俄然间感觉,如果说十年前我还能够跟他同步交换的话,现在他的思惟,起码在梵学上的思惟,已经通俗到我没法达到的处所了。我毕竟是个凡人,比他多出来的,也就是一千六百五十年的聪明。如果我们出世于同一期间,我也只能像统统人一样,昂首瞻仰高高在上的他却永久企及不了。
“对对不起!”背光,看不见他的神采,只是听声音有些狼狈。他吃紧退出,门又“吱呀”一声关上了。
“师尊!”
我转头看罗什,他正盯着那条暗淡的走廊入迷。罗什,你也在想受戒的景象么?俗世统统真的与你无份了么?
“你也传闻了这块玉石?”他有些骇怪,眼神探向我:“这但是雀离大寺的镇寺之宝。”
我正在打量辨别西域的地藏菩萨外型与今后中原地区有何分歧,看到阿谁和尚手执一盏油灯出去递给罗什,然后无声地退出。罗什将手举高,油灯把面前的壁画照亮,入眼的倒是触目惊心的断肢残臂,痛苦的脸部神采,另有各种血淋淋的刑具。
玄奘《大唐西域记》中对雀离大寺里那块庞大的玉石的记录:“照怙厘佛堂中有玉石。面广二尺余。色带黄白状如海蛤。其上有佛足履之迹。长尺有八寸。广余六寸矣。或有斋日照烛光亮。”
啊?他口中的大戒,就是具足戒!比如是佛门弟子大学本科毕业,拿的毕业文凭。想起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和尚,必须受最严格的具足戒,有二百五十条戒律之多。有些戒条之严格,对和尚要求之高,对修行的规定之严格,匪夷所思。罗什少年即成名,梵学上所达的境地早已无人能比。但是,即便在学理上达到如此境地的人,仍然要满足佛教寺院修行的一系列要求。以是罗什固然早已把握了佛教的大乘真谛,但还是必须在二十岁时和浅显和尚一样接管具足戒。
他们跟罗什用梵语扳谈,我在一边瞪着眼,看着老乡。
到了他晚课的时候,我对峙要本身归去,不让他送。他现在已是西域最大寺庙的CEO,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爱啥时候翘课就啥时候翘。他得以身作则。他点头,奉告我归去的路,然后说他早晨再来。我想跟他客气一下,让他早晨没需求再来,免得又有人说闲话。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归去。我晓得他的脾气,他底子不会在乎那些闲话。并且,我心底,莫非就没有盼望么?
成果早晨六点多他呈现时,我正心神不宁地老盯着门看。瞥见门翻开,他那高瘦的身影被油灯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那一刻,感觉我的心跳声,强得能穿透全部院子。
难怪供奉地藏王菩萨,全部殿堂如此阴暗,是为了让信徒们怀着惊骇的心机看完天国中的各种苦像。如许的壁画,在具必然范围的寺庙里根基都有。
不过这个动机可没敢跟罗什讲,学着他的模样恭敬地对着玉石叩首上香。出来玉石殿后看到前面有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奇特地遮住,看上去昏暗淡暗,仿佛没有绝顶。
“此乃等活天国。堕生此处的罪人仍旧有情,会思念嫡亲。然手生铁爪,相互见面时以爪相掴。或因情意浊乱,掴裂本身,至血肉竭尽而死。然冷风一吹,皮肉还生,复受前苦。”他的语气中有丝不忍,顿一顿再说,“凡犯杀生罪、毁正见、诽谤正法者堕生此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