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6章 /11/04
过得一日,汪锡走出去,撞见本县商山处所一个大财主,叫得吴大郎。那大郎有百万家私,极是个好风月的人。因为常日肯养闲汉,认得汪锡,便问道:“这几时有甚好乐地么?”汪锡道:“好教朝奉得知,我家有个表侄女新寡,且是生得娇媚,尚未有个妃耦,这倒是朝奉店里货,只是代价重哩。”大郎道:“可肯等我一看否?”汪锡道:“不难,只是好人家害臊,待我先到家与他堂中说话,你劈面撞出去,看个停立便是。”吴大郎会心了。汪锡先返来,见滴珠坐在房中,冷静呆想。汪锡便道:“小娘子便到堂中逛逛,如何闷坐在房里?”王婆子在前面听得了,也走出来道:“恰是。娘子外头来坐。”滴珠依言,走在外边来。汪锡就把房门带上了,滴珠坐了道:“奶奶,还不如等我归去休。”奶奶道:“娘子不要性急,我们只是珍惜娘子人才,不割舍得你刻苦,以是劝你。你再耐烦些,包你有好缘分到也。正说之间,只见内里闻进一小我来。你道他怎生打扮?但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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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来这个统统是这汪锡一个囤子,埋头设法良家妇女到此,认作亲戚,拐那一等飘荡后辈、好扑花行动的,引他到此,勾搭上了,或是片时取乐,或是迷了的,便做个外宅居住,赚他银子无数。如果这妇女无根蒂的,他等有贩水客人到,肯出一注大钱,就卖了去为娼。已非一日。今见滴珠行动,就起了个不良之心,骗他到此。那滴珠是个好人家后代,内心尽爱安逸,只因公婆凶悍,不要说日逐做烧火、烧饭、熬锅、打水的事,只是油盐酱醋,他也拌得头疼了。见了这个洁净精美地点,不知一个好歹,心下到有几分喜好。那汪锡见人无有慌意,反添喜状,便觉动火。走到跟前,双膝跪下求欢。滴珠就变了脸起来:“这如何使得?我是好人家后代,你元说留我到此坐着,报我家中。彼苍白日,怎地拐人来家,要行局骗?若逼得我紧,我现在真要他杀了!”说罢,瞥见桌上有点灯铁签,捉起来望喉间就刺。汪锡慌了手脚,道:“再安闲说话,小人不敢了。”元来汪锡只是拐人骗财,利心为重,色上也不非常要紧,恐怕端的做出事来,没了一场好买卖。吃这一惊,把那一点勃勃的春兴,丢在爪哇国去了。
只是以去,气候却早,虽是已有行动的了,人踪尚稀,渡口悄悄。这处统统一个埋头做欠功德的光棍,名唤汪锡,外号“雪里蛆”,是个冻饿不怕的意义。也是姚滴珠合当悔气。撞着他单独个溪中乘了竹筏,未到渡口,瞥见了个花朵般后生妇人,独立岸边。又且头不梳裹,满面泪痕,晓得有些古怪。在筏上问道:“娘子要渡溪么?”滴珠道:“正要畴昔。”汪锡道:“这等,上我筏来。”一口叫:“放细心些!”一手去接他下来。上得筏,一篙撑开,撑到一个僻静去处,问道:“娘子,你是多么人家?单独一个要到那边去?”滴珠道:“我自要到苏田娘家去。你只送我到溪一登陆,我自认得路,管我别管做甚?”汪锡道:“我看娘子头不梳,面不洗,泪眼汪汪,单身自走,必有跷蹊捣蛋的事。说得明白,才好渡你。”滴珠在个水中心了,又且内心急要归去,只得把丈夫不在家了、如何受气的上项事,一头说,一头哭,奉告了一遍。汪锡听了,便心下一想,回身道:“这等说,却渡你去不得。你起得没美意了,放你登陆,你或是逃去,或是寻死,或是被别人拐了去,厥后查出是我渡你的,我却替你吃没头官司。”滴珠道:“胡说!我自是娘家去,如何是逃去?若我寻死路,何不投水,却过了渡去他杀不成?我又认得娘家路,没得怕人拐我!”汪锡道:“倒是信你不过,既要娘家去,我寒舍甚近,你且上去我家中坐了。等我走去对你家说了,叫人来领受去,却不两边放心得下?”滴珠道:“如此也好。”恰是女流之辈,无大见地,亦且一时无法,拗他不过。还只道美意,随了他来。上得岸时,转弯抹角,到了一个去处。引进几重流派,里头房室甚是清幽清雅。但见:
只见吴大郎抬了一乘轿,跟着两个姣美小厮,捧了两个拜匣,竟到汪锡家来。把银子付出伏贴了,就问道:“几时结婚?”婆子道:“但凭朝奉尊便,或是拣个好日,或是不必拣日,就是彻夜也好。”吴大郎道:“本日我家里未曾做得工夫,不好冒昧住得。明日我推说到杭州进香取帐,过来住起罢了。拣甚么日子?”吴大郎只是色心为重,等不得拣日。若论婚姻大事,还该寻一个好日辰。今卤莽乱做,不知犯何凶煞,乃至一两年内,就拆散了。这是后话。
潘父潘母瞥见媳妇这般模样,经常急聒,骂道:“这婆娘想甚恋人?害相思病了!”滴珠生来在父母身边如珠似玉,何曾听得这般声气?不敢回言,只得忍着气,背后哽哽咽咽,哭了一会罢了。一日,因滴珠起得迟了些个,公婆朝饭要紧,粹地承诺不迭。潘公开口骂道:“如许好吃懒做的滢妇,睡到这等一同才起来!看这自在安闲的模样,除非去做娼妓,倚门卖俏,掩哄后辈,方得如许欢愉象意。若要做人家,是这等不得!”滴珠听了,便道:“我是好人家后代,便做道有些不是,直得如此作贱说我!”大哭一场,没分诉处。到得夜里睡不着,越考虑越恼,道:“老无知!如许说话,须是公道上去不得。我忍耐不过,且跑回家去奉告爹娘。明显与他执论,看这话是该说的不该说的!亦且借此为名,赖在家多住几时,也省了好些气恼。”算计定了。侵晨未及梳洗,将一个罗帕兜头扎了,一口气跑到渡口来。说话的,如果同时生、并年长晓得他这去不难堪,拦腰抱住,僻胸扯回,也不见得后边若做事件来。
头戴一顶前一片后一片的竹简中儿,旁缝一对左一块右一块的蜜蜡金儿,身上穿一件细领大袖青绒道袍儿,脚下着一双低跟浅面红绫僧鞋儿。若非宋玉墙边过,定是潘安车上来。
明窗净几,锦帐文茵。庭前稀有种盒花,座内有几张素椅。壁间纸画周之冕,桌上沙壶时大彬。局促蜗居,虽非繁华贵爵宅;安逸螺径,也异平常百姓家。
却说吴大郎付出伏贴,自去了,只等明日欢愉。婆子又与汪锡计算定了,来对滴珠说:“恭喜娘子,你事已成了。”就拿了吴家银子四百两,笑嘻嘻的道:“银八百两,你取一半,我两人分一半做媒钱。”摆将出来,摆得桌上白晃晃的,滴珠可也喜好。说话的,你说错了,这光棍媒婆见了银子,如苍蝇见血,怎还肯民气天理分这一半与他?看官,有个原因。他一者要在滴珠面前夸耀繁华,买下贰心。二者老是在他家里,东西不怕他走趱那边去了,少不得逐步哄的出来,仍旧还在。若不与滴珠些东西,厥后吴大郎相处了,怕他说出真情,要倒他们的出来,反为不美。这恰是老虔婆神机奇谋。
他走到背面去好些时,叫出一个老婆子来,道:“王奶奶,你陪这里娘子坐坐,我到他家去报一声就来。”滴珠叫他转来,说了然处所及父母名姓,叮咛道:“千万早些叫他们来,我自有重谢。”汪锡去了,那老奶奶去掇盒脸水,拿些梳头家火出来,叫滴珠梳洗。立在中间呆看,插一问道:“娘子何家宅眷?因何到此?”滴珠把上项事,是长是短,说了一遍。那婆子就用心跌跌脚道:“如许老杀才不识人!有如许好斑斓娘子做了媳妇,折杀了你,不羞?还舍得出毒口骂他,也是个没人气的!如何与他一日相处?”滴珠说着苦衷,眼中滴泪。婆子便问道:“今欲何往?”滴珠道:“今要到家里奉告爹娘一番,就在家里权避几时,待丈夫回家再处。”婆子就道:“官人几时回家?”滴珠又垂泪道:“做亲两月,就骂着逼出去了,知他几时返来?没个按期。”婆子道:“好没天理!花枝般一个娘子,叫地独守,又要骂他。娘子,你莫怪我说。你现在就归去得几时,少不得要到公婆家去的。你莫非躲得在娘家一世不成?这腌-烦恼是日长岁久的,如何是了?”滴珠道:“命该如此,也没何如了。”婆子道:“依老身鄙意,只教娘子欢愉纳福,毕生受用。”滴珠道:“有何高见?”婆子道:“老身来往的是大族大户公子天孙,有的是斯文姣美少年后辈。娘子,你不消问得的,只是看得中意的,拣上一个。等我对他说成了,他把你象珍宝普通对待,非常珍惜。吃安闲食,着安闲衣,纤手不动呼奴使婢,也不枉了这一个花枝模样。强如守空房、做粗作、淘闲气千万倍了。”那滴珠是刻苦不过的人,何况小小年纪,妇人水性,又想了夫家很多欠好处,听了这一片活,内心动了,便道:“使不得,有人晓得了,怎好?”婆子道:“这个地点,外人不敢上门,神不知,鬼不觉,是个极密的地点。你住两日起来,天上也不要去了。”滴珠道:“适间已叫那撑筏的,报家里去了。”婆子庄“那是我的干儿,恁地不晓事,去报这个冷信。”正说之间,只见一小我在外走出去,一手揪住王婆道:“好!好!彼苍白日,要哄人养汉,我出首去。”滴珠吃了一惊,细心看来,却就是撑筏的那一个汪锡。滴珠见了道:“曾到我家去报未曾?”汪锡道:“报你家的鸟!我听很多时了也。王奶奶的言语是娘子下半世的受用,万全之策,凭娘子考虑。”滴珠叹口气道:“我流浪之人,走入骗局,没何如了。只不要误了我的事。”婆子道:“方才说过的,凭娘子自拣,两相甘心,如何误得你?”滴珠一时没主张,听了哄语,又且房室精美,床帐划一,恰便似:“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放心的悄悄住下。那婆子与汪锡两个殷殷勤勤,代替伏侍,要茶就茶,要水就水,唯恐一些不到处。那滴珠一发喜好健忘了。
一向走进堂中道:“小汪在家么?”滴珠慌了,急掣身起,已打了个照面,急奔房门边来,不想那门先前出来时已被汪锡暗拴了,急没躲处。那王婆笑庄“是吴朝奉,便不先开个声!”对滴珠道:“是我家老主顾,无妨。”又对吴大郎道:“可相见这位娘子。”吴大郎深深唱个喏下去,滴珠只得回了礼。偷眼看时,恰是个姣美可喜的少年郎君,内心早看上了几分了。吴大郎高低一看,只见不施脂粉,淡雅梳壮,天然内家气象,与那胭花队里的迥别。他是个在行的,知轻识重,如何不晓得?也自酥了半边,道:“娘子请坐。”滴珠毕竟是好人家出来的,有些耻辱,只叫王奶奶道:“我们出来则个。”奶奶道:“慌做甚么?”就同滴珠一面出来了。
王婆转进房里来,对滴珠道:“刚才这个官人,生得如何?”元来滴珠先前固然害臊,走了出来,心中却还舍不得,躲在黑影里张来张去,看得清楚。吴大郎与王婆一头说话,一眼觑着门里,偶然暴露半面,若非是有人在面前,又非是一面未曾识,两下里就做起光来了。滴珠见王婆问他,他就随口问庄“这是那一家?”王婆道:“是徽州府驰名的商山吴家,他又是吴家第一个财主‘吴百万’吴大朝奉。他瞥见你,好不喜好哩!他要娶你归去,有些不便处。他就要娶你在其间住下,你心下如何?”滴珠一了喜好这个洁净房卧,又看上了吴大郎人物。闻声说就在其间住,就象是他家里普通的,心下到有非常中意了。道:“既到这里,但凭妈妈,只要便利些,不露风声便好。”婆子庄“如何得露风声?只是你久后相处,不成把真情与他说,看得低了。只认我表亲,公开欢愉便了。
出来为对吴大郎道:“朝奉看得中意否?”吴大郎道:“奶奶作成作成,不敢有忘。”王婆道:“朝奉有的是银子,兑出千把来,娶了归去就是。”大郎道:“又不是行院人家,如何要得很多?”奶奶道:“未几。你看了这个斑斓模样,今与你做个小娘子,莫非消不得令媛?”大郎道:“果要令媛,也不打紧。只是我大孺人狠,专会作贱人,我虽不怕他,怕难为这小娘子,有些不便,取归去不得。”婆子道:“这个何难?另租一所屋子住了,两端做大可不是好?前日江家有一所花圃空着,要典与人,老身替你问问看,如何?”大郎道:“好便好,只是另住了,要家人使唤,丫环伏侍,另起烟鬓,这还小事。少不得瞒不过家里了,整天胡闹,赶来要同住,却了不得。”婆子道:“老身更有个见地,朝奉拿出聘礼娶下了,就在其间成了亲。每月出几两川资,替你养着,自有老身伏侍伴随。朝奉在家,推个别事出外,不时到此来住,密不通风,有何不好?”大郎笑道:“这个却妙,这个却妙!”议定了财礼银八百两,衣服金饰办了送来,自不必说,也合着令媛。每月川资连房钱银十两,逐月付出。大郎都应允,仓猝去拿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