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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6章 /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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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休夸手腕高,霸王也有悲歌日。

豪杰从古轻一掷,盗亦有道真堪述。

东山正在傲视之际,那少年遥叫道:“我们一起走路则个。”就向东山拱手道:“冒昧行途,愿问高姓大名。”东山承诺“小可姓刘名嵚,别号东山,人只叫我是刘东山。”少年道:“久仰前辈大名,如雷贯耳,小人有幸相遇。今前辈欲何往?”东山道:“小可要回本藉交河县去。”少年道:“刚好,刚好。小人家住临淄,也是旧族后辈,幼年颇曾读书,只因性好弓马,把书籍丢了。三年前带了些本钱往京贸易,颇得些利钱。今欲归家婚娶,恰好与前辈作伴随路行去,放胆壮些。直到河间府城,然后分路。有幸,有幸。”东山一起看他腰间沉重,说话温谨,边幅超脱,身材小巧,谅道不是歹人。且路上有伴,不至孤单,心上也欢乐,道:“当得相陪。”是夜一同下了旅店,同一处饮食歇宿,如兄若弟,甚是相得。

黄衫毡笠,短剑长弓。箭房中新矢二十余枝,马额上红缨一大簇。裹腹闹装光辉,是个白面郎君;恨人紧辔喷嘶,好匹高头骏骑!

却说夏季间,东山伉俪正在店中卖酒,只见门前来了一伙骑马的客人,共是十一个。个个骑的是自备的高头骏马,鞍辔光鲜。身上俱紧束短衣,腰带弓矢刀剑。次第下了马,走入肆中来,解了鞍舆。刘东山接着,替他赶马归槽。后生自去剿草煮豆,不在话下。内里只要一个未冠的人,年纪可有十五六岁,身长八尺,独不上马,对众道:“弟十八自向对门住休。”世人都承诺一声道:“我们在此少住,便来伏侍。”只见其人自走对门去了。

明日,并辔出汀州。少年在顿时问道:“久闻前辈最善捕贼,平生捕很多少?也曾撞着豪杰否?”东山正要夸逞自家手腕,这一问揉着痒处,且量他年小可欺,便侈口道:“小可平生两只手一张弓,拿尽绿林中人,也不记其数,并无一个敌手。这些鼠辈,何足道哉!现在中年心懒,故弃此门路。倘若前程撞着,便中拿个把儿你看手腕!”少年但微微嘲笑道:“元来如此。”就顿时伸手过来,说道:“借肩上宝弓一看。”东山在骡上递将过来,少年左手把住,右手悄悄一拽就满,连放连拽,就如一条软绢带。东山大惊失容,也借少年的弓过来看。看那少年的弓,约有二十斤重,东山用尽平生之力,面红耳赤,不要说扯满,只求如初八夜头的月,再不能勾。东山惺恐无地,吐舌道:“使得好硬弓也!”便向少年道:“老弟神力,何至于此!非某所敢望也。”少年道:“小人之力,可足称神?前辈弓自太软耳。”东山赞叹再三,少年极意谦谨。早晨又同宿了。

笑取令媛偿百金,途中竟是好了解。

那刘东山平生豪杰,遇此一番,过后再不敢说一句技艺上头的话,弃弓折箭,只是守着本分谋生度日,厥后善终。可见人生一世,再不成自恃高强。那自恃的,只是未曾逢着狠主子哩。有诗单说这刘东山道:

走了三四十里,来到良乡,只见背面有一人奔马赶来,遇着东山的骡,便按辔少驻。东山举目觑他,倒是一个二十岁摆布的美少年,且是打扮得好。但见:

平生得尽弓矢力,直到了局逢大敌。

安设已了,两人商讨道:“如此豪杰,如此恩德,不成骄易。我们再须杀牲开酒,干脆留他们过宿玩耍几日则个。”东山出来称谢,就把此意与少年说了,少年又与世人说了。大师道:“便是这位弟兄故交,有何不成?只是还要去叨教十八兄一声。”便一齐走过对门,与未冠的那一个说话。东山也随了去看,这些人见了阿谁未冠的,甚是恭谨。那未冠的待他世人甚是持重。世人把仆人要留他们过宿玩耍的话说了,未冠的说道:“好,好,无妨。只是酒醉饭饱,不要贪睡,负了仆人殷勤之心。少有动静,俺腰间两刀有血吃了。”世人齐声直“弟兄们理睬得。”东山一发莫测其意。世人重到肄中,畅怀再饮,又携酒到对门楼上。世人不敢陪,只是十八兄自饮。算来他一个吃的酒肉,比得店中五小我。十八兄吃阑,自探囊中取出一个纯银笊篱来,煽起炭火做煎饼自啖。连啖了百余个,清算了,大踏步出门去,不知所向。直到天气将晚,方才返来,重到对门住下,竞不到刘东山家来。世人安闲东山家吃耍。走去对门相见,十八兄也不甚与他们谈笑,大是倨傲。

十人自来吃酒,仆人安排些鸡、豚、牛、羊肉来做下酒。斯须之间,狼飨虎咽,算来吃勾有六七十斤的肉,倾尽了六七坛的酒,又教仆人将酒肴送过对门楼上,与那未冠的人吃。世人吃完了店中东西,还叫未畅,遂开皮郛,取出鹿蹄、野雉、烧兔等物,笑道:“这是我们的乐道,可叫仆人来同酌。”东山推逊一回,才来坐下。把眼去一一瞧了一瞧,瞧到北面左手那一人,毡签儿垂下,遮着脸不甚清楚。猛见他抬开端来,东山细心一看,吓得魂不附体,只叫得苦。你道那人是谁?恰是在雄县劫了骡马钱去的那一个同业少年。东山暗想道:“这番倒是死也!我些些生存,怎禁得他要起?何况前日一人尚不敢敌,古人多如此,想必个个是普通豪杰,如何是了?”心中忒忒的跳,真如小鹿儿撞,面向酒杯,不敢则一声。世人多起家与仆人劝酒。坐定一会,只见北面左手坐的那一个少年把头上毡笠一掀,呼仆人道:“东山别来无恙么?往昔承挈同业周旋,至今驰念。”东山面如土色,不觉双膝跪下道:“望豪杰恕罪!”少年跳离席间,也跪下去,扶起来挽了他手道:“快莫要作此状!快莫要作此状!羞死人。昔年俺们众兄弟在顺城门店中,闻卿自夸手腕天下无敌。世人不平,却教小弟在途间作此一番轻浮事,与卿作耍,讽刺一回。然负卿之约,不到得河间。魂梦之间,还记得与卿并辔任丘道上。感卿好情,今当还卿十倍。”言毕,即向囊中取出令媛,放在案上,向东山道:“聊当别来一敬,快请收进。”东山如醉如梦,呆了一响,怕又是讽刺,一时不敢答允。那少年见他游移,鼓掌道:“大丈夫岂有欺人的事?东山也是个豪杰,直如此胆气虚怯!莫非我们弟兄直到得端的取你的银子不成?快收了去。”刘东山见他说话说得慷慨,料不是假,方才如醉初醒,如梦方觉,不敢推让。走出来与老婆说了,就叫他出来同清算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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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瓦鸳鸯,风帘翡翠,本年早是寒少。矮钉明窗,侧开朱户,断莫乱教人到。重阴未解,云共雪筹议不了。青帐垂毡要密,红幕放围宜小。调寄《天香》。

东山呆了半响,捶胸跌足起来道:“银钱落空也罢,叫我如何做人?平生豪杰名头,到本日弄坏,真是张天师吃鬼迷了。可爱!可爱!”低头沮丧,有一步没一步的,白手归交河。到了家里,与老婆说知其事,大师烦恼一番。伉俪两个筹议,清算些本钱,在村郊开个酒铺,卖酒谋生,再不去张弓挟矢了。又怕有人晓得,坏了名头,也不敢向人说着这事,只索罢了。过了三年,一日,正值寒夏季道,有词为证:

至明日又同业,日西时过雄县。少年拍一拍马,那马腾云也似前面去了。东山望去,不见了少年。他是贼窠中弄老了的,见此去处,如何不慌?擅自道:“天教我这番倒了架!倘是个不夫君,如许神力,如何敌得?势偶然理。”心上正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的。没何如,迍迍行去。行得一二铺,遥瞥见少年在百步外,正弓挟矢,扯个满月,向东山道:“久闻足动手中无敌,本日请先听箭风。”言未罢,飓的一声,东山摆布耳根但闻肃肃如小鸟前后飞过,只不伤着东山。又将一箭引满,正对东山之面,大笑道:“东山晓事人,腰间骡马钱快送我罢,休得脱手。”东山料是敌他不过,先自慌了手脚,只得跳下鞍来,解了腰间所系银袋,双手捧着,膝行起码年马前,叩首道:“银钱谨奉豪杰将去,只告饶命!”少年顿时伸手提了银包,大喝道:“要你性命做甚?快走!快走!你老子有事在此,不得同儿子前行了。”掇转马头,向北一道烟跑,但见一起黄尘滚滚,顷刻不见踪迹。

又有诗说这少年道:

东山狐疑不已,背后扯了那同业少年问他道:“你们这个十八兄,是多么人?”少年不承诺,反去与世人说了,各各大笑起来。不说来源,但大声吟诗曰:“杨柳桃花相间出,不知若个是东风?”吟毕,又大笑。住了三日,俱各道别告终束上马。未冠的在前,其他世人在后,一拥而去。东山到底不明白,倒是骤得了千来两银子,手头安闲,又怕生出别事来,搬在城内,另做营运去了。厥后见人提及此事,有识得的道:“详他两句语意,是个‘李’字;何况又称十八兄,想必未冠的那人姓李,是个为头的了。看他对众的说话,他恐防有人暗害,故在对门,两处住了,好相照察。亦且不与十人作伴随食,有个尊卑的意义。夜间独出,想又去做甚么活动来,却也没处查他的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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