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关山雪冷初交兵(四)
打着应龙旗的守军马队一出城,田乾真辨识出对刚恰是与曳落河赛过马球的飞龙禁军。年初护送节帅入京,田乾真听高掌书记言,朝堂局势险恶,有人暗中作梗,试图将节帅困在长安。故曳落河到处谨慎,在与飞龙禁军比球时既要彰显气力,又得不动声色输掉比赛,颇让田乾真费了番心机。
笑声未落,锋利刺耳的破空声接连响起,惨叫声随之此起彼伏,田乾真当即变色。
车环结成垒、窗开露簇锋。
“散开!后撤!”急令六个百人队退到巨弩射程以外的田乾真并未留意到,大车后门斜板上,一台台布局庞大的投石车正缓缓驶下。
田乾真本觉得对方会派马队与曳落河对射,保护行动迟缓的辎重营。孰料敌将竟反其道而行之,让四轮大车缓慢向右回旋,在广漠的雪原上首尾相接,筑成一座挪动的堡垒。本应冲锋陷阵的马队却躲进车营以内。
弩箭的力道刚猛非常,射穿一名满身披挂的士卒后余力不减,沾满鲜血的箭簇仍然能够形成杀伤;巨弩能矫捷调度设想方向和角度,遁藏起来非常困难。最令人愁闷的是,弩箭射程远超骑弓,比军中常用的步弓还要强上数分,精于骑射的曳落河被压抑得毫无还手之力,不由士气大沮。
数年前素叶居推出棉布时,幽州通过交好的粟特贩子暗中购进很多。安节帅除了赐给亲信将领少量外,其他皆高价卖给契丹、奚、室韦等北方部落,实在大赚一笔。田乾真府中稀有十匹棉布,虽知棉袍非常简便,可他还是更钟爱自小穿惯的皮裘。
“连弩!?”弓马纯熟的田乾真只一眼就看出对方弓弩力道虽绵,射速却极快,颇似近年来在长安贩子崭露头角的连弩,而据京畿游侠儿言,连弩是素叶居的独门利器。
田乾真打量着城头河阳守军惶恐失措的窘态,嘲笑连连。差遣敌方百姓为前锋乃草原部族屡见不鲜的伎俩,田乾真并不感觉用在怀州有何不当。在他眼中,幽并之地的懦夫乃苦寒之地厮杀不断的狼群,大唐腹心之地的公众则是圈养在水草丰美之地的脆弱羔羊。既然是羔羊,就要安然接管被狼群吞噬的运气。强者生、弱者亡,弱肉强食本就是亘古稳定的天道。
因为摸不清仇敌前面另有多少兵马,田乾真并未命百人队与敌军死战,而是探清真假后尽快离开打仗。田乾真尝试着出动数百兵马虚张阵容、围三阙一,筹算逼敌骑照顾公众西逃,曳落河则可尾随猛击,操纵溃兵和百姓倒冲敌军主力。
河阳三城全然军寨款式,城里满是驻军,并无住民。城中设有粮仓、武库,可供守军一年所用。幸而近年来武备败坏,河阳城中兵马并未几。
暮色将近,气温愈低。田乾真身披狐裘,不畏砭骨北风,浅显的曳落河马队只能将铁甲上的正色外相、棉麻葛袍裹得严严实实。
曳落河所配的马匹、铠甲、兵刃均为上上之选,至于御寒之物,则形形色色、不拘一格。棉袍的代价虽不算特别贵,但若全军高低人手一领,也是笔不菲的开消。
是役狙杀飞龙禁军二百余人,可谓大胜,田乾真却气得七窍生烟,既恼供差遣的百姓为敌所救,更恨本身竟败在敌将刀下。
“不知兵的草包,天佑我也!”田乾真放声大笑,他虽未读过几本兵法,却也知战车粗笨不堪用,矫捷矫捷的马队才是疆场争雄的主力。
河阳城名为一城,实则由三座城池连接而成。此中南、北二城别离筑于大河南北两岸,中城则筑于河中沙洲上,三城以浮桥相连,乃洛阳北部的锁钥之地。
“一人三马,全军皆配明光铠与棉袍,行军对阵极有章法,常常能占有先机……”田乾真听着牙兵传回的谍报,神采愈发凝重:“节帅谈及剑南嗤之以鼻,对陇右、朔方、河西不敢轻视,提到北庭王正见与安西高仙芝却非常顾忌。现在观此二百骑,便知北庭军果劲敌也!”
敌军并未让田乾真等候太久,前去追杀敌轻骑的十人队尚未返来,便有绵绵不断的车队在大队人马的护翼下长驱而来,如同傲慢的剑南巨象,大摇大摆扎进曳落河布好的包抄圈。
“好扎手的刺猬!若用重甲马行列队猛冲,或可冲破大车衔接处的空地,但死伤定将惨痛。”田乾真转头瞥了眼风雪深处:“幸亏另有别的手腕,某倒要看看,刺猬身上究竟有多少根刺!”
仇敌数量并未几,战力却极其刁悍,堪与飞龙禁军比肩。他们伸直在林中限定曳落河的骑射上风。偶有曳落河冲到树林边沿,就会遭受弩箭自上而下、劈脸盖脸的暴击。
“如何能够?”一脸迷惑的田乾真猛踢坐骑,靠近疆场边沿极力张望,勉强瞧见敌军马车朝外的车窗大开,粗若短矛的弩矢接连不竭放射而出,疾风骤雨般收割着曳落河的性命。
现在在河阳城外真刀真枪与飞龙禁军厮杀,憋了一肚子火的曳落河再无保存,他们抓住飞龙禁军急于救人的马脚,尽情冲杀,战果甚丰,一度靠近攻破河阳北城城门。
不过杀伐定夺的田乾真只是微微犹疑,便令六百轻骑分三个方向一并杀出,以骑射骚扰敌军,阻其布阵。同时命三个百人队防备林中之敌。
田乾真自知单凭三千曳落河一定能攻破河阳城,但他还是决计试一试,起码也要摸索、耗损守军气力,为今后节帅攻城探明敌情、减轻承担。河阳城北就是怀州,怀州再往北则是河东道。占有于怀州既可威胁河阳城,又便于策应庆宗郎君,可谓一举两得。
因被巨弩压抑,曳落河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底子没法骚扰敌军布阵。半晌工夫后,车阵内飞发源源不竭的箭雨,曳落河的伤亡愈发惨痛。
略微出乎田乾真料想的是,率领飞龙禁军出战的将领勇猛非常,左刀右剑、锐不成当,以一己之力阵斩曳落河百夫长三人,数次救飞龙禁军于绝境,险之又险保住城门不失。
忍无可忍的河阳守军愤而出城野战,尝试用近千轻骑救回怀州公众,此举正中田乾真下怀。曳落河上马骑射、上马步战,样样精通。但作为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懦夫,他们更喜好的还是骑战而非攻城。田乾真驱民为先,本就有逼迫守军出城之意。
“越奸刁的猎物越值得操心去捕获。”田乾真派两支十人队追捕敌军轻骑的同时,又将埋伏圈扎得更密了点。
即将返回河阳城下时,忽有牙兵来报,一支百人队迟迟未归。田乾真之前已听闻唐廷派北庭都护王正见出兵河东,担忧部属有失,遂点齐兵马前去搜索,很快在西边十余里的树林外找到正在与敌军苦战的百人队。
而敌军的反应比田乾真设想的还要快一点,不过半炷香的工夫,就有二百余骑奔驰而来,与百人队厮杀在一起。
谁知战略被看破,敌军冒充向西鼠窜,保护数骑轻装急行后却掉头向东,再次窜入林中恪守待援。
在范阳军中很有勇名的田乾真见状,持槊与敌将过了几招,不但未拿下对方,还几乎被其砍伤,曳落河的士气为之一挫,飞龙禁军趁机保护怀州公众,仓惶退回城中。
为再攻河阳城,田乾真留一千兵马监督城中动静,本身亲率两个千人队冒雪而出,大肆掳掠。田乾真本觉得需强攻怀州城才气打劫充足人丁,孰料怀州守将怯懦如鼠,四门紧闭不让城外百姓入城遁藏,曳落河悄悄松松就抓捕数千丁壮。
乱云低傍晚,急雪舞回风。
曳落河轻骑南下,没法照顾重型攻城东西,田乾真为打击河阳,拿出漠北部族最常用的手腕,那就是驱民为前锋。怀州夹在江山之间,地盘肥饶、火食稠密。田乾真听任曳落河烧杀劫掠,将数千公众摈除到河阳城下,逼迫他们拖着木棒战战兢兢登上粗陋的云梯。
“王正见够豪阔,太原王氏家底真厚,庆宗郎君这一把必定没少捞。”田乾真奸笑道:“若能毁灭这股敌军,儿郎们也能有上好棉袍过冬。”
很多守军士卒本就来自怀州,那些带着哭腔的乡音他们非常熟谙,拉弓的手臂顿时重若千钧。另有人恍忽瞥见亲人的面孔,更是惊骇万状。待公众步步逼近城墙时,城上城下哭成一片。
“素叶居……王正见……”田乾真刹时就有了计算,命围攻树林的百人队不必尽力发挥,同时布下埋伏,静待鱼儿咬钩。
“一千多骑,近百辆马车,好古怪的阵容。”出乎预感的大车令田乾真丈二金刚摸不着脑筋:“辎重营靠前又有何用?莫非敌军主将是个贪吃的瘦子,走到那里都要带着美酒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