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关山雪冷初交兵(三)
南霁云盯着战死的袍泽入迷之际,大朵雪花簌簌而落,苏十三娘和阿史那雯霞从树梢一跃而下,肃拜道:“有劳南校尉脱手互助。”
房门被推开时,王霨本想着是霄云,不料出去的倒是阿伊腾格娜。
“如此说来,戋戋一个标兵团还算不得大鱼。曳落河逼我军向西,定是要尾随追击,试图冲乱霨军使的阵列。”
“敌袭!敌袭!”卖力鉴戒的标兵纷繁来报。
为防备虞候团监守自盗、高低其手,霨军使又令每队士卒自主保举一名无官职在身的袍泽,构成“獬豸会”,会员任期半年,最多蝉联一次。霨军使亲任会首,会员可参与本队粮饷核验、军纪纠察等事件,以免虞候秉公舞弊。若獬豸会与虞候团产生争论,两边不得擅自处理,须各备证据,呈霨军使亲裁。
田乾真挑选怀州是颠末沉思熟虑的。封常清急不成耐出潼关,意在恪守洛阳,抵抗安节帅亲领的范阳主力。本身只要不出没于东西二都之间,封常清定偶然追逐。洛阳四周虽不若长安关塞坚毅,然其北有大河、东有武牢(唐太宗避先人李虎讳,改虎牢关为武牢关)、南有伊阙,亦是形胜之地。节帅自东北而来,必攻武牢关和洛阳北的河阳城。
“妙!”行军司马卢杞朗声赞道:“素叶军成军虽不过月余,然霨军使打磨之功却远胜之。以某观之,军容已不亚飞龙禁军。”
曳落河的战马满是精挑细选的辽东良驹,他们一旦下决计逃离疆场,转眼即逝。南霁云深思着救济百姓为重,且单凭一个团的兵力一定能吃下曳落河的百人队,遂放弃追击。
“夏季行军,铁甲上覆棉袍虽可保暖,但还是粗笨了些。当初应未雨绸缪,打造内衬铁片、外铆铜钉的棉甲。彻夜安营后就写信奉告伊月,让她和简掌柜调集人手试制。还得给霁昂写封信,他长于揣摩技术,定能帮衬一二。”
“北面有近百敌骑、东面有大队敌军、南面也稀有量不明的曳落河。”南霁云深思道:“独独西面没有。”
“不懂别胡说。”阿史那雯霞轻弹门徒脑门:“围三阙一,仇敌好算计!”
北风号枯林,寒云没西岭。
回顾东望,轵关、河东、长安均遥不成见,六合之间惟余莽莽。清冽的氛围缓慢钻进鼻孔,仿佛千百万细若牛毛的银针扎入体内,令王霨倍觉复苏。
吼怒的朔风中,出身幽州杂胡的范阳别将田乾真抖了抖狐裘上的积雪,低声骂道:“钓了半天,如何还不见鱼咬饵?”
压力一轻的曳落河后队当机立断,突破标兵队的反对,一股脑向北逃窜。方才冲到树林边沿的曳落河前队则缓慢变向,伙同后队绝尘而去。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王勇本是素叶军副军使最好人选,可王霨念及北庭兵马远在边陲,父亲麾下也缺人手,遂恳请李晟互助。心胸故主的李晟欣然从命,南霁云、雷万春和刘骁遂成为素叶军的中坚。王勇对李晟也非常放心。
虞候团严厉军纪、獬豸会维系士卒好处,再加上霨军使秉公法律,素叶军高低遂令行制止,逼迫公众之事近乎绝迹,善待百姓渐而成为全军信条。
王霨深知叛军多为百战精兵,素叶军新成,实战经历不敷,唯有在设备东西上加以弥补。为此,他不吝血本,扩建西郊庄园工厂,采取流水线功课,将六年来奥妙研发的军器陈范围量产,并十万孔殷从庭州、武威、灵州等地调运数十车猛油火和十万匹棉布。
二十余今后,封常清率两万兵马出潼关,直扑陕州。向时范阳军主力尚在围攻相州(今河南安阳);因平卢军、回纥部意向不明,安庆宗命高秀岩分兵镇守大同,单独率军南下。孰料之前搏斗太原王氏激发河东朱门世家搏命抵当,安庆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霸占紧邻太原的汾州(今山西汾阳市),间隔洛阳另有千余里。
“李副军使果乃知兵之人。”卢杞嘲笑道:“只是某还兼着监军的差事,每五日都需密报高翁军中景象。好话说多了,本身也坚信不疑。”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怀州大地上,车辚辚,马萧萧,素叶健儿弓在腰。
“多谢副军使指教!”王霨谦然见礼。
为扫荡胸中块垒,王霨在平叛廷议上毛遂自荐,决意弃笔从戎。为锻造强军,素叶镖局的精锐军人被抽调大半,一箱箱白花花的庭州银币泼水般撒出去,从朔方、陇右、河东等地募得数千人马。
素叶军初具雏形后,王霨便将重心放在练习和设备上。很快素叶军士卒便发明,想拿丰富的粮饷,就必须勤奋练习、严守军纪、依令行事,不然定会蒙受重罚。
雪覆忠骨冷,战罢疆场寒。
当初打着“进献战马”的由头从幽州南下时,田乾真的任务是乘机抢占潼关。不料行至陕州时行迹被看破,他当机立断攻陷毫无防备的城池,断绝东西二都并抢占周边粮仓。
“十三娘和雯霞小娘子客气了!”南霁云仓猝上马回礼:“不知林中有多少百姓?天寒地冻,得尽快找处所安设。”
卢杞话未说完,忽听火线传来少女的娇喝声:“霨弟,火线有埋伏!”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本日把示人,斩尽不伏侍。”目睹亲手打造的虎贲即将上阵,心潮彭湃的王霨将贾岛的名诗《剑客》略加点窜,吟诵出来。
“只在林外放箭?”南霁云心生猜疑,他还未揣摩清楚,忽听锋利的铜哨声响起,那是素叶军示警的声音。
“既然如此……”苏十三娘计上心来。
“卢司马所言过矣,没见过血的新兵战前看上去与老兵普通无二,临阵厮杀却总欠燃烧候。”副军使李晟凝眉赶来,直言不讳道:“马队、标兵两营多为边镇老兵和各族骠骑,已堪一战;步兵、工兵新兵较多,还很多加打磨。”
“雯霞所言不差。”苏十三娘恍然大悟:“现在想来,曳落河围而不攻,是欲以某等为饵垂钓。”
曳落河俄然冲向树林,目标较着是怀州公众,何况林中另有公孙门弟子,南霁云天然不敢掉以轻心。标兵团当即放弃对曳落河后队,催马追逐其前队。
“霨军使莫得了便宜还卖乖,别人军中多是高翁指派的内侍或勋贵后辈,唯素叶军监军由汝自行遴选。”卢杞打趣道:“不但如此,某还担着行军司马的调派,可俸禄却……”
“这个曳落河百人队烧毁了两个村庄,抓捕了百余名丁壮,死在他们屠刀下的无辜百姓定然成千上万。”苏十三娘咬牙切齿道:“若非他们只在林外放箭,吾实不知可否比及南校尉来援。”
不得不说,阿伊腾格娜一席话振聋发聩,助王霨跨过自我思疑的悲观池沼,抖擞精力直面崎岖前路。然他明白,阿伊腾格娜的安慰虽临时帮他停歇混乱心境,可他毕竟没法找回昔日智珠在握的心态,是以,王霨枯苗望雨般巴望胜利。
“那我们就向西与霨郎君汇合呗!”柳萧菲的小脑袋探了出去。
迎着漫天飞雪,王霨轻磕赤焰骅,催其加快法度。七岁多的赤焰骅头细颈高、四肢苗条,火红的鬃毛被修剪成五瓣,既似燃烧的火焰,又若绽放之牡丹。它正值有无穷无尽精力的年纪,得知仆人焦心,天然四蹄生风,眨眼就超出数辆吱呀作响的四轮大马车。数十名甲胄森森的牙兵则警戒地紧随厥后。
“小郎君,河冰连络,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府兵式微、方镇权重日积月累、由来已久。即便贤人故意窜改,恐也不能一蹴而就,小郎君又何必自责过深。规复出将入相、开设枢密院、编练飞龙禁军,救同罗、助高家,桩桩件件,小郎君之功业足以名看重史。今虽稍有不谐,然非小郎君之过。往者不成谏,来者犹可追,自强不息方是君子之道。小郎君是受神明眷顾超越忘川的智者,怎可因些许波折就低头沮丧!六年前小郎君就能挫败兵强马壮的艾布?穆斯里姆,本日又何必害怕安禄山!他敢犯上反叛,我们就将他打得跪地告饶!”
不过田乾真并未轻视屡破吐蕃的封常清,他在分开陕州前已摸清,封常清麾下有四五千兵马军容雄浑、不成轻辱。故他占了点便宜后就从茅津度过河,一起向东杀入怀州地界。
田乾真审时度势,略加抵当探明封常清的真假,便弃城北上,在黄河南岸逛逛停停,仰仗出色的矫捷性零敲碎打,将封常清派来的一万追兵干掉近两成。
“商君变法却作法自毙……”王霨苦笑不已:“数月前某因安家父子杀良冒功案上密折,乞请贤人束缚方镇之权。陛下倒是听出来些,导致某戋戋四千来人的素叶军也被安插监军。”
王霨脑筋里长满与战役相干的枝枝叶叶,仿佛唯有如此才气覆挡住暗藏的愁闷和不安。当日得知安禄山起兵反叛,失魂落魄的他闲坐书房,心神大乱。王霨能清楚听到屋外霄云充满顾恤的感喟声和阿史那雯霞烦躁不安的顿脚声,但心灰意冷的他实不知该如何面对体贴本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