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关山雪冷初交兵（一）

“害人反害己，该死！”柳萧菲挤眉弄眼、高兴不已。

“萧菲妹子身姿若行云流水，不亏是雯霞师父的亲传弟子。”紧随柳萧菲马后的素叶军标兵黄磬低笑道。

“雯霞随某经历过怛罗斯之战，当知疆场乃修罗场，兵燹过后、玉石俱焚。”苏十三娘怒容满面：“霨郎君、王都护与吾夫君三年来在长安费经心血，所求者恰是减弱方镇之兵权，制止祸起萧墙。何如时运不济，长安朝堂君昏臣佞，安禄山此贼借端发难，祸乱天下。”

霨郎君一动，师父天然如影相随，但柳萧菲没推测师祖也会同业。

义学中设有讲授大唐中枢机制、各地节镇兵力、四方藩属风采的课程，可痴迷剑技的柳萧菲对天下大局并不上心，她既不清楚叛军的进军线路，也不明白朝廷的平叛计谋，只是懵懵懂懂、满腔豪情地跟着师父、师祖，尾随北庭都护兼河东节度使王正见的兵马从蒲津渡进入河东道，北上绛州（今山西侯马市一带）。

“诺！”吴羿浑不将五军棍当回事。

师父对霨郎君的一片痴心，义学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柳萧菲在霨郎君身边久了，不必决计留意也能发觉霨郎君对素叶郡主的密意，暗自替师父忧愁，却也束手无策。

“师父勿忧，庭州、河中、安西、陇右、朔方和河西六镇兵强马壮，且皆忠心不二；王都护、高枢密使、封节帅更是威震天下的名将，有他们在，安贼定将授首。”阿史那雯霞甚是悲观：“据李兵马使言，家父在进京途入耳闻安禄山兵变，当即返回拓枝城调兵遣将勤王平叛，由河中长史谋剌思翰率领的四千轻骑正飞奔长安。”

“黄磬！行军之际，若无军情禀报，不得随便出声！”南霁云扭头厉声斥责：“念汝初犯，临时饶过。若敢再犯，某毫不包涵。虞候团的五色军棍上打军使、下打士卒，不偏不倚，汝莫非比霨军使的面子还大，可超出军纪之上？”

绛州间隔叛军安庆宗部兵锋不过数百里，王都护至此不再北上，而是安营宣旨、开府建牙、招兵买马，防备叛军南下。

但让柳萧菲愤恚的是，霨郎君明令女性学员不能冲锋陷阵，给跃跃欲试的她当头泼了一瓢冷水。柳萧菲缠了师父半天，阿史那雯霞才同意以公孙门的名义将她要走。整天服侍花花草草的薛雅歌则只能待在医护救援死扶伤。

天宝十三载（754年）腊月二旬日申不时分，二百余名白袍马队一人三马，风驰电掣撕破吼怒的朔风，疾走在一望无边的雪野上。雪原向北延绵百余里，横亘着巍巍太行；向南数十里，片片雪花悄无声气落到薄透的冰面上，将蜿蜒盘曲的大河装裹成银色巨龙。

“驾！”柳萧菲猛踢坐骑腹部，恨不得战马肋生双翼，当即飞到师父和师祖身边。

“柳萧菲未经校尉答应私行开口，违背素叶军军纪！”黄磬嘿嘿一笑。

柳萧菲在长安时就听闻素叶居与闻喜堂有过节，但她没想到常日里和颜悦色的霨郎君严厉起来竟凛若冰霜、毫不让步。连师父也暗里抱怨，自从安禄山背叛以来，向来悲观开畅的霨郎君日趋阴沉、脾气见长。不过抱怨归抱怨，师父仍然悉心照顾食不甘味的霨郎君。

“师父，霨郎君不是早将师祖双亲从怀州接到长安了吗？”行军途中，柳萧菲忍不住嘀咕道。

天宝十三载（754年）十一月十二日，也就盯梢闻喜堂后不久，前东平郡王、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俄然竖起“奉旨除奸”的大旗，带领麾下铁骑滚滚南下。其前锋田乾真更是借献马之名，带三千曳落河直奔潼关。若非王都护及时看破诡计，烽火或已烧至京畿。

前来怀州路上，柳萧菲从师父和师祖的只言片语入耳出，长安朝堂对安禄山起兵反叛毫无防备，贤人、杨国忠、太子等对如何平叛也莫衷一是，直到十一月十五日才调集文武重臣廷议，仓促定下平叛方略。

“天子已诏令四方边镇勤王，元判官和马别将带领的北庭兵马、席副使统领的安西健儿、崔副使麾下的剑南军、沙陀部、黠戛斯部等藩属兵马也正驰援关中。然远水救不了近火，封节帅多谋善断，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然又何必通太高枢密使哀告王都护分兵互助。洛阳可否守住、长安可否避开烽火，关头在于陇右、河西两镇兵马何时到达火线。”

天空中回旋争抢的鸦群、大地上烧焦的断壁残垣和水沟里冻僵的尸身，无不明示怀州已被叛军践踏成修罗天国。

柳萧菲听师父讲，各地分号中，灵州镖局运送来的甲士最多，既有精通骑射的边城健儿和迅捷如风的同罗轻骑，另有刁悍英勇的仆固精兵和勇猛善战的党项军人。师祖则笑道，朔方各部族如此倾力支撑霨郎君，大半看的是素叶镖局总镖头同罗蒲丽的面子。

“南校尉，部属有事禀告！”黄磬一本端庄道。

“诺！”柳萧菲极力安定混乱如麻的心境，轻身而起，跳上一匹红色备用战马。她在素叶义学跟从北庭老兵习过骑战之技，明白南霁云所言不差。

“萧菲妹子何时编入素叶军了？她是雯霞师父派来照顾霨军使的。”吴羿嘟囔了一句。

留在长安的真珠郡主对霨郎君的安危也非常体贴，执意分出一半附离亲卫编入素叶军。霨郎君则从义学征召了五十名最优良的学员出征。在绛州驻扎期间，素叶军还招募很多河东健儿。

乌鸢啄人肠，衔飞挂枯杨。

“该死的叛军！”入义学前，柳萧菲在长安城流浪多年，自以为历经磨难，可面前的人间悲剧使她蓦地感觉，当年食不充饥的经历实在不值一提。

黄磬见柳萧菲不再焦灼，心中悄悄欢畅。南霁云瞥了眼他和吴羿，冷峻的脸上也闪现一丝笑意。

王都护对裴家的美意一并笑纳，可转任河东素叶军使的霨郎君却对裴家敬而远之，不答应任何一名裴家后辈和军人混入自领的素叶军。

就在柳萧菲日夜期盼大战太原叛军之时，王都护忽命霨郎君率军东出轵关陉（位于今河南省济源市东），援助坐镇洛阳的封常清。

“柳小娘子，某知汝心急如焚。可曳落河就在四周，吾等随时会与之遭受，故切不成在行军时将任何一匹战马的力量榨干，以免接战之际产生不测。”素叶军校尉南霁云见柳萧菲心浮气躁，出言提示。

“驾！”柳萧菲挥鞭催马，不过颠末一番插科讥笑，她心澜渐平，思路也回到平叛战事上。

出了轵关陉，阵势渐而平坦，风雪也密了起来。故园在望，急不成待的苏十三娘嫌雄师行进太慢，与王霨商讨后，带领阿史那雯霞、柳萧菲、五六名公孙门弟子及一个队的标兵，马不断蹄直奔怀州而去。

“禀校尉，部属不平！”黄磬用心装出气鼓鼓的模样，仿佛不知罪从何来。

“田乾真部在陕州被封节帅击退后，传闻北渡黄河在怀州劫夺；叛军主力一部也正从滑州（今河南安阳滑县）逼近河内郡。汝师祖心念桑梓，岂会安居绛州？”阿史那雯霞出身将门，又常听王霨与李晟等商讨军略，对战况略有所知。

“南校尉，以汝之言，仿佛霨郎君可超越军纪。可吾在霨郎君身边奉侍好久，却常听他讲，无人能超出律法之威。”柳萧菲生性活泼，虽因忧心师父和师祖急火攻心，但她还是忍不住质疑南霁云。

“这……”南霁云一时语塞。细细回味，他也感觉方才的话有疏漏。

北风吹雪密还疏，万里垂云冻不舒。

当然，情窦未开的柳萧菲更热中的还是紧锣密鼓练习兵马的热烈场面，而非幽玄曲绕的后代情长。素叶居各地分号招募的精锐军人源源不竭到达绛州，日趋强大的素叶军的确有底气回绝河东裴家襄助人手。

“廷议之时，贤人与盛王、杨国忠定下三路反击之策，南路以封节帅为首，坐镇洛阳抵抗叛军，尝试光复河北道；中路以王都护为首，出兵河东光复太原；北路则是朔方节度使李光弼，剑指大同、虎视幽州。”阿史那雯霞屈指盘点道。

“可！”

河东裴氏的郡望闻喜即在绛州，裴家高低对王都护领兵平叛格外正视，不但无偿供应十万石军粮和近千名部曲，还保举很多裴家才俊入王都护幕中参赞军事。

夏季跟从霨郎君赴骊山祈雨后，自以为经历过大阵仗的柳萧菲就不再能忍耐素叶义学古板而平平的日子，能够后除了夜战曳落河、盯梢闻喜堂外，再无其他惊险刺激的任务，令初出茅庐的她颇感无聊。柳萧菲唯恐天下稳定的心性令她在义学的至好老友薛雅歌又气又笑。

“黄磬胡乱攀诬，记五军棍！”南霁云面若寒霜。

“师祖，朔方军呢？”柳萧菲被苏十三娘话中的接二连三的边镇将领和藩属部族弄得目炫狼籍，不过在义学讲堂上捡到的一星半点知识还是让她发觉少了个朔方镇。

“吴羿未经答应随便出声，暂记五军棍！”南霁云冷冷道：“念尔提示袍泽有功，战后能够军功抵罚。”

“部属不敢！”虽有棉袍御寒，可想到凶神恶煞、铁面忘我的虞候团，黄磬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与他并驾齐驱的同亲老友吴羿则闷头赶路，毫不在乎火伴被下属呵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