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血染华州天地崩(三)
天宝十四载(755年)仲春上旬,田乾真发兵三万攻轵关,欲围魏救赵,逼东进河北道的王正见撤兵。时素叶军征召士卒、锻砺戈甲,已从洛阳之败规复得七七八八,据关而守,本不害怕叛军。哥舒翰却以援助素叶军、光复河内郡为名,请盛王封董延光为怀州防备使,率一万河西精兵踏足河东。
让王霨愈发愤恨的是,哥舒翰镇守潼关以来野心毕现、跋扈放肆,先构陷安思顺以报私怨,后强索杨国忠之兵以逞私欲,所作所为,与安禄山相差弗远。
但令人惊奇的是,落空安庆宗的河东叛军在高秀岩带领下战力不降反升,城内兵源、粮草、军器、战马毫无匮乏迹象,且有配重石砲、猛油火等利器助阵。朔方军苦攻好久,不但啃不下云州,反折损很多兵马。同罗、仆固、党项等部士卒叫苦不迭。
公孙门弟子倒是在探查中偶尔发明,潼关监军边令诚俄然获得数家快意居留下的商店,其家仆正重金招募精于吹制玻璃的能工巧匠,忙得不亦乐乎。
王霨与安思顺素无友情,只是两年多前他曾暗助王正见一臂之力,迫使安禄山丢掉平卢节度使调派。王霨听其言、观其行,坚信他与安禄山非一丘之貉。
据范秋娘言,流言漫衍开前,吉温曾数次约人密谈,但因人手不敷,且对方防备极严,范秋娘并未查清吉温密会的是何人。
大敌当前,王霨本想着暂不与恣行无忌的哥舒翰计算,今后有机遇再为安思顺伸冤,谁料哥舒翰很快就欺负到他头上。
六年前,哥舒翰为升官进爵不吝折损三万将士强攻石堡,王霨对之就非常不齿。现在见他故态复萌,为争权夺利罔顾大局,更加深恶痛绝。
心虽善却无用,劳形神而无功。
叛军连攻十余日毫无停顿,不得不撤回怀州。急于建功的董延光不顾河西军地形不熟,亲率轻骑猛追,欲图全歼田乾真部,毕其功于一役。
向晚横吹悲,风动马嘶合。
不过战后深思,王霨对封常清并无太多痛恨,反对哥舒翰深为不满。未能发觉叛军过河,确乃王霨之失误;封常清命素叶军断后,看似刻毒,却合情公道,非公报私仇;且素叶军遭李仁之诬告时,他不顾本身已是泥菩萨过江,仍死力替王霨辩白。
素叶军为被迫退兵的封常清断后时堕入绝境,若非陇右王思礼部驰马飞援,王霨几乎葬身洛水之畔。安西、北庭两军挞伐石国时结下的存亡交谊也裂缝暗生。
直到仆固怀恩从敌军箭镞款式中模糊辨认出几分漠北工匠的惯用技法,李光弼才恍然认识到回纥汗国已暗中插手云州战事。然回纥并未撕破脸派兵参战,李光弼除了密报华州大营,唯有急命留守灵州的节度副使郭子仪巡查边疆军镇、守捉,严加防备,防备回纥马队偷袭。
两军对垒之际,跟从王正见出征的建宁王李倓以皇孙之尊,亲临一线、躬冒矢石,令全军士气大振。饶是如此,恶战数今后,唐军方稍占上风。
王正见干脆利落全歼五千叛军偏师,派人露书记捷后乘胜追击,筹算一鼓作气光复常山郡,斩断幽州与洛阳间的补给线。
王霨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疆场寻觅到被射成刺猬的董延光,鹄立深思,久久不语。阿史那雯霞欲上前安抚,却被卢杞止住。
颜臬卿、颜真卿兄弟得知王正见将出井陉,忙携数万河北归正郡县的连合兵自东而来,欲夹攻叛军。田承嗣见势不妙,在王正见与颜氏兄弟会师前判定北撤。
田承嗣故意在撤兵途中伏击唐军,可王正见安插周到,毫无可乘之机。田承嗣不得不竭尾求生,留下一部偏师反对唐军,保护叛军大部逃回常山城。
王正见命王勇、马璘两员虎将别离统领沙陀、黠戛斯轻骑轮番上阵,死死咬住叛军尾巴,零敲碎打、日夜骚扰,却决不与之缠斗,使叛军怠倦不堪却又无计可施。唐军主力则缓缓跟上,引而不发。
王霨担忧河西军有失,派南霁云广派标兵走巷子监督叛军动静。果不其然,田乾真佯装退兵,实则早已布好天罗地网,单等追兵中计。
或是心有惭愧的原因,王霨对河西残军极其刻薄,欲返回潼关者厚赠川资,愿留河东的酬以重金。因主将身故,很多河西士卒恋慕素叶军军储充分、粮饷丰富、奖惩清楚,主动挑选留在轵关,素叶军精当选优,兵力暴涨至近七千人。
两个多月前的洛阳之战,王霨奉封常清之命驻守河阳三城。不料田承嗣借室韦人之智,用滑雪板、雪橇飞渡冰封大河,奇袭东都,导致封常清的运营满盘皆输。
当晚,王霨在给阿伊腾格娜的信中讲了一个少年为搏斗恶龙不得不长出鳞甲的悲惨故事,而给阿史那霄云的信里却只轻描淡写道:“河西军败,吾小胜田乾真,勿忧。”
陇右军对王霨有拯救之恩,可细思大战前后陇右军的行迹,王思礼部借端迟延,迟迟不赶到火线,明显是哥舒翰成心而为之。
正苦思如何尽快剿除叛军,王霨收到来自长安的密信。表情降落的阿伊腾格娜对京中甚嚣尘上的“诛杨平叛”流言非常不安,经素叶镖局多方查探,背后操。弄之人疑是御史中丞吉温。
井陉大捷令在平叛火线奋勇杀敌的各路唐军踔厉昂扬,朔方军在节度使李光弼批示下,日夜不断强攻云州。
顶着覆盖关中大地的苍茫暮色,王霨挥催促马,沿官道南下,率三千多虎贲向华州城奔驰而去。
无法的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贵是高贵者的墓志铭。霸占石堡后,哥舒翰踩着数万士卒的骸骨一起青云直上,现在更是大权在握,成为大唐朝堂的擎天巨擘、戡乱平叛的中流砥柱。而体恤部属、心忧天下的王忠嗣大帅,坟头松柏早已郁郁成荫……
王霨几次衡量利弊,不得不偃旗息鼓,放弃挽救安思顺,令干劲实足的阿伊腾格娜怏怏不乐。阿史那姐妹本就无可无不成,卢杞则悄悄松了口气。
王正见给儿子的忠告源自《易经》:“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李泌的答复鞭辟入里:“安贼以杂胡之身见幸,掌数镇精兵,突然悖逆,兆民惊惧。贤人岂能不疑四边番将,百姓岂能不恨九姓胡兵?思顺不过首当其冲罢了。霨郎君只思安节帅无辜蒙冤,可知帝王之心、世人之心皆欲杀之而后快?为救一人而见疑天下,霨郎君将何故自处?”高力士明言:“触怒龙之逆鳞,非智者所为。”高仙芝只回了句:“戴罪之身,不敢多言”……
不得已,王霨只好找其商讨分别防区、减少抵触,董延光不但不搭茬,话里话外反讽刺王霨如王忠嗣般怯懦如鼠,不敢出关迎击叛军,光复怀州。
东西奔走战不宁,日日横戈顿时行。
董延光曾因攻伐石堡与王忠嗣产生龌蹉,对王霨本就无甚好感。待河西军到达轵关,他自大官职高于王霨、兵力优于素叶军,四周插手,恨不得独揽军政大权,导致河西、素叶两军摩擦不竭。
李隆基将安思顺下狱时,在轵关养伤的王霨不顾卢杞劝止,密信朝堂重臣,试图压服他们联名上奏,为安思顺求得一线朝气。深觉得然的阿伊腾格娜在长安居中联络、通报手札。
田乾真将追兵引入圈套后,本想着王霨素有妇人之仁,会不吝统统代价救济友军,遂定下以河西军为饵,钓素叶军中计的毒计。但他没推测王霨一变态态,竟狠得下心坐视董延光阵亡、河西军死伤大半,争得迂回交叉的时候,令本身变成捕蝉的螳螂。若非曳落河亲卫舍命相救,背后遇袭的田乾真几乎葬身重岩叠嶂的太行山上。
王霨想到董延光对王忠嗣的暴虐欺侮,踌躇半晌后点兵出关。不过他并未去救河西军,而是接管卢杞建议,趁田乾真伏击董延光,安闲绕至叛军背后,待河西军帅旗倒地,才弓弩齐发,奇袭田乾真部。
王霨强忍满腔肝火分开河西虎帐盘,一同前去的卢杞鉴定董延光心胸不轨,劝王霨先动手为强,让阿史那雯霞和柳萧菲潜入河西军大营将之刺杀,然后素叶军趁乱兼并河西兵马,强大气力。王霨虽深恨董延光,但为保全大局,强令卢杞不得轻举妄动。
田乾真败退十余今后,王正见率领北庭精兵、龙武禁军、沙陀、黠戛斯马队及河东义从等共三万兵马,在井陉出口遭受挥师北上安定河北义兵的田承嗣部。两边各逞其能、战略百出,可谓棋逢敌手。
王霨听闻回纥参与大唐内战,忧心不已。内哄旷日耐久,中枢权威摇摇欲坠,周边虎狼之敌必将蠢蠢欲动,边陲藩属部族亦会图谋不轨。
“高枢密、封节帅,别来无恙乎……”王霨举目眺望,浮想连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