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蓝田玉碎将星陨(七)
“没想到李定邦倒是个实诚人。”田乾真本一向防备河中军黑吃黑,不料对方竟能信守信誉。从华州到蓝田一起非常顺利,行至蓝田关西五里余地时,田乾真命部下燃火为号,崔乾佑遂率军建议猛攻。等守军疲于对付东边,曳落河突然发难,一举攻破关隘,斩杀守将席元庆。
曳落河追杀平卢牙兵时伤亡极微,与安西牙兵硬碰硬却折损一百余人,另一股马队的伤亡则远在曳落河之上。田乾本信赖安西牙兵定也死伤惨痛,可高仙芝的帅旗始终耸峙不倒,残存的安西军将士仍然势若疯虎,绝无退意。
范阳军箭如雨下,试图扫清城头守军,安西军则拆了门板当巨盾,并居高临下反击;无数次范阳兵马已爬上城墙,胜利仿佛唾手可得,却一次又一次被怠倦不堪却玩命厮杀的安西军赶下城头;偶有城门被冲破,驱逐曳落河的则是数不清的铁蒺藜、陷马坑和拆房破屋临时构筑而成的矮墙……范阳军一步步紧缩敌手的战线,却始终没法消解华州残军的抵当,且范阳军每进一寸,都要破钞冗长的时候、折损浩繁士卒。两边厮杀之惨烈、争夺之狠恶,令六合失容、星月无光。
崔乾佑从未在安西军部下吃过亏,他想着高仙芝麾下不过是些新败之兵,不敷言勇;蓝田县城小墙低、难御雄师。故崔乾佑趁高安西军安身未稳,全军精锐尽出,筹算一鼓作气吞下蓝田县,全歼高仙芝部,不留后患。
田乾真将密约飞报洛阳,翌日便获得高贵的复书:“长安内哄,太子、盛王缠斗正酣,实天赐良机。节帅命尔等便宜行事,速涤清敌寇。”
“节帅,某对阿史那旸所知不深,然观眼下战局,潼关城坚兵雄,难以攻破;河北州县狼籍、后路不稳;河东高秀岩部退守云州,难有作为。若不另辟门路,局面只会愈发艰巨。吾愿率万余精兵前去武关,随机应变,为节帅翻开通往长安的大门。”田承嗣昂然请战。
“枪兵结阵,弓箭手随便射击,曳落河随某反击,轻马队包抄敌军两翼!”敌骑尚在数千步外,凌厉的杀气却已劈面而至,令田乾至心生警戒,急使出浑身解数应对。
“盛王已死,持续啃安西军徒劳无益。”田乾真不肯再为高仙芝迟误时候,他当机立断,放火燃烧华州行营后南下蓝田,与崔乾佑汇合。而他撤离时才发明,李定邦和河中军早已没了踪迹。
待城中厮杀声起,田乾真一骑抢先突入华州,直击盛王行营。解缆前他已与崔乾佑商讨安妥,奇袭华州大营当然会多担点风险,但若能令唐廷堕入混乱,激发长安内斗,对节帅大计利大于弊,是笔划算的买卖。
“诱敌之计还未策动便被看破,高仙芝、封常清不愧是与节帅齐名的名将。”崔乾佑头疼不已:“若弃蓝田县城不顾,高封二将定会率轻骑尾随与后,择机骚扰、偷袭我军,坏我大计!”
“安西军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久攻不下的崔乾佑考虑过放弃围攻,诱使安西军出城野战。但攻城的势头稍一放缓,城内便传出震耳欲聋的呼声:“叛军已疲,救兵将至,恪守城池,奋勇杀敌!”
过蓝田关时,田乾真感觉扼守关隘的安西军士卒仿佛对庞大的运粮队有所思疑,不过李定邦气定神闲、毫不慌乱,田乾真也只好寄但愿于他早有绸缪。
接到安禄山指令后,田乾真可谓度日如年,恨不得当即杀入京畿、攻占长安。可武关城内纹丝不动,迟迟无进一步动静传来,一万多兵马窝在山谷中憋得难受。崔乾佑数次派人联络李定邦,扣问何时脱手,获得的答复始终是:“稍安勿躁”。
数今后李定邦带三五牙兵亲身前来,胪陈如何将一千曳落河混入运粮队骗过蓝田关守军。田乾真本觉得过关以后就是两面夹攻,攻陷关隘。谁知李定邦却提出,河中军的帮手并非无偿,曳落河必须帮他踏平华州大营,不然统统免谈。
两军汇合后马不断蹄向西奔驰,田乾真本想着以后将是一起通衢,谁知在华州遭受重创的高仙芝和封常清竟已率残兵进入蓝田县城,扼紧咽喉要道,绊住曳落河进步的法度。
驻守行营的平卢牙兵战意顿消,作鸟兽散。率曳落河追亡逐北时,田乾真碰到失魂落魄的史朝义,念在与史思明的袍泽之情,田乾真遂放他一马。
安西牙兵则依托曲盘曲折的坊墙宅院逼迫曳落河上马步战,将全部驻地变成一眼无情转动的磨盘,成百上千精兵悍将被其吞噬,磨成一坨坨血淋淋的残骸。
田乾真试图乘胜追击斩杀高仙芝、封常清,却再次碰到那员在河阳北城大显神威的安西虎将。曳落河试图以多打少,围歼敌将,孰料他刀起剑落,斩杀十余名曳落河悍卒后还能满身而退。
“本觉得过了蓝田关便一马平地,不消照顾粗笨的石砲,谁知平空冒出了个高仙芝……”派两千轻骑归去押送石砲后,崔乾佑狠狠吐了口唾沫,可他牢骚还未发完,北边蓦地传来锋利的鸣镝声,那是范阳标兵示警的信号。
军议过后,田乾真当即派几名亲信随安国商队前去武关,密会李定邦。经确认河中军情意甚诚,田乾真与崔乾佑点齐一万五千兵马、备好粮草,先东进陕州,然后昼伏夜行,悄悄沿山道南下,在武关北数十里外的山谷中扎下营盘。
“好!”安禄山大喜,挪动肥硕身躯来到田承嗣面前推心置腹道:“不过吾更忧心火线粮道有失,某帐下数你治军最严,能独当一面,安定河北离不开你。武关之事,就由崔乾佑和阿浩摒挡吧。”
田乾真受命带着曳落河和七千马队远远围住全部县城,隔断表里联络,乘机而动。崔乾佑派两千弓弩手压抑城头守军,本身则亲率刀盾兵和长枪兵各两千,抬着简易云梯攀爬城池,担负攻城中坚。
李定邦的技艺、河中军战力均令田乾真刮目相看,曳落河才冲到行营大门,盛王满面惊诧的头颅已被人挑在竹竿上。
直到十余今后的三月初二,田乾真和崔乾佑终究盼来脱手的信号。主动请缨的田乾真遴选一千曳落河精锐扮成运粮兵马,同李定邦先行一步。崔乾佑则兵不血刃接办武关,带足粮草和攻城东西尾随厥后。
月移星转、风吹旗展。
田乾真和崔乾佑不肯煮熟的鸭子飞走,稍一筹议便承诺李定邦所求。两边歃血为盟,并商定华州城破后各行其是,互不干与。
“节帅,某愿同往!”田乾真最喜与田承嗣厮混在一起。
果不其然,虽稍有停顿,曳落河还是顺利蒙混过关,踏入京畿。行至华州城西郊时,早稀有千马队等待在此。李定邦带数百河中兵马赶着装满弓弩、盾槊的马车通过层层关卡,率先进城。
可不等田乾真赶到,城北便燃起一簇簇火焰,搅乱了正仓猝布阵的范阳长枪兵。烈烈火焰晖映下,两百人马俱甲、如铁浇铸的重马队在名刀剑齐挥的杀神带领下,轻松捅破整齐不齐的枪阵,马不断蹄刺入弓箭手行列中肆意搏斗。紧随厥后的数千轻骑沿侧重马队凿开的通道挺槊飞奔,不竭扩大战果。
“看来只能调遣兵马回蓝田关运配重石砲,完整摧毁蓝田城。不然一旦唐廷反应过来,调遣四周驻军前来,单凭我军恐难抵抗京畿数万兵马。”田乾真深知兵贵神速:“幸亏盛王已死,唐廷大乱,眼下另有点工夫。”
“谨遵节帅军令!”田承嗣俯身领命:“明日某即领兵北上,替节帅肃除忘恩负义的颜氏兄弟,扫清停滞幽州与洛阳连通的蟊贼!”
范阳军称雄东北边疆多年,素以精兵自夸,不将其他边军放在眼中。跟从崔乾佑、田乾真前来的将士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虎狼之士,自大武勇、心气甚高。崔乾佑本想着一个冲锋就能破门闯关、夺旗斩将,能够安西军为骨干的华州残兵在那面尽是破洞的帅旗鼓励下,迸收回无穷无尽的勇气。他们依托低矮的城墙,使出浑身力量将羽箭弩矢、滚木礌石砸向蚁附攻城的范阳军。
“节帅举义旗、清君侧,四方英豪无不云集景从。阿史那旸乃突厥王室后嗣,臣服唐廷多数是权宜之计。今节帅搅动天下风云,他必不甘雌伏,故愿助节帅一臂之力。”高贵最早发声。
“哪来的兵马?”田乾真拍马向前,借助满天星斗和灯火之光,远远瞥见一面飘荡的大纛从北方地平线上横空而出,顶风招展的军旗后,列成锋矢阵的重甲铁骑若滔天巨浪,引领着数千轻骑狂涌而来。
另一股马队对攻击盛王行营并不上心,一入城就杀向与行营一街之隔的高仙芝驻地,不过他们碰到安西牙兵的决死抵当,始终未能到手。
“承嗣,汝觉得可托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