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力扶将倾不顾身（三）
不过当杨国忠仰仗贵妃娘子的石榴裙青云直上时，审时度势的吉温认识到垂老迈矣的李相日之夕矣，当即见风使舵。可惜杨国忠鼠目寸光，底子赏识不了他的才调，吉温为前程计，不得不与贤人最看重的边将安禄山称兄道弟，以争夺宣麻拜相的光荣。
“李先生，家妹有急事要禀告贤人。”阿史那霄云仿佛天籁的轻呼将李泌从万丈深渊拉回……
三月初三的长安，必定是个动乱不安的沸腾之夜。暗藏忍耐好久的黑蟒乘八方风雨破土而出，长出锋利的毒爪，即将堕完工恶龙。
“诛杨震圣、介入大宝”，吉温将八个字吐出后，代东宫前来问计的裴诚先是面前一亮，却旋即暗淡下去：“勤王雄师云集京畿、飞龙禁军掌控长安，诛杨谈何轻易，遑论震圣？”
“贤人莫非欲借高翁之口……”阴云刚爬上李泌的心头，吱呀一声怪响，紧闭的殿门微开一线，仿佛饿兽咧开血盘大嘴。
“陛下有旨！”
为求富与贵，甘为三姓奴。
“陛下圣明！”披甲戴盔的陈玄礼不等高力士读完圣旨，就扒开人群带头问道：“敢问高翁，杨氏尸首安在！”
吉温正憧憬凭从龙之功加官进爵，丹凤门内遽然燃起千万燃烧把，遣散乌黑如墨的夜色。跟着亮光而来的，则是飞龙禁军穿云裂石般的吼声，丹凤门外的喧哗声顿时被之压下。
李泌早就对曲辞奉承的安禄山充满警戒，但他之前从未想过此獠竟会成为惊破霓裳羽衣的祸首祸首。直到游历碛西，李泌方惊诧惊觉，边疆士卒只畏将帅、不念君王之疾已深切骨髓。
“若得挽天倾，何惜戋戋名。可……”李泌腿若灌铅，迟迟迈不出通往深渊的一步。
方才贵妃娘子泣求以死停歇政变，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求生之道。李泌对杨氏满门非常鄙夷，但他不得不承认，即便是谪仙李太白的“云想衣裳花想容，东风拂槛露华浓”，亦不敷描尽贵妃娘子的倾国倾城。但与至高无上的权力比拟，绝世容颜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装点，李泌信赖，若赐死贵妃可换得江山永固，贤人毫不会有半点踌躇。之以是迟疑不定，不过是在衡量利弊。
“杨国忠……”李泌无法叹了口气：“若非此子私心自用，肆意挑衅，幽燕之叛起码可迟延一年半载；若非此子德不配位，寡廉鲜耻，又岂会授人以柄，令东宫等闲觅得煽动公众之借口？”
贵妃娘子哭哭啼啼半晌后，贤人忽召高力士进殿。他虽极力保持面无神采，但李泌仍然能发觉高力士脸上那一丝无法和苦涩。
“狠心的贤人、奸刁的高翁……”李泌轻吐一口浊气，却消不尽胸中块垒。
“内轻外重如此，霨郎君诚不我欺也！”李泌佩服王霨才高识远之余，对朝野民气的奥妙窜改甚是忧心。
李泌之前婉劝过贤人免除杨国忠，另拜良相。然大哥的帝王刚强觉得安禄山的权势皆源于本身的恩宠，只需一纸圣旨便可号令燕赵健儿丢弃乃至斩杀倒行逆施的跳梁小丑，故贤人舍不得用君王的铁石心肠刺破比翼连理的假装。
“四海鼎沸、盛王已死，贤人纵有百般手腕、万丈肝火，又能如何？”瞻仰着黑暗中惶恐不安的大明宫，吉温洋洋得意、眉飞色舞：“今夕何夕，功成名遂。只需再稍略加把劲，便可逼贤人效仿高祖，传位太子。”
“安禄山欲以蛮力夺天下，不得人和，日久必败。令某惊惧者，不在平叛，而在战后……”
半夜梦回想起在屈身李相门下的日子，吉温总感觉有头猛虎跟在身后，随时能够伸开血盆大口将他吞噬。吉温当时不是没动过改换门庭的动机，然李林甫大权独揽、东宫孱羸有力，他天然不会做亏蚀买卖。
千军齐呼星欲坠、烛火骤明鸦群飞。
“贤人的应变倒是比当年在湖上荡舟的高祖快很多……”吉温仓猝拽了拽陈玄礼的胳膊。
“天命本无常，皆人力耳。别人翻手为云，某亦能覆手为雨。”吉温鼓起此念时蓦地认识到，本身虽一次又一次地叛变，却并未走出李林甫投下的暗影。
若坐视高封二人帮手盛王安定乱局，不但安禄山会被千刀万剐，太子也将死无葬身之地，至于本身，吉温毫不信赖杨国忠和李仁之是良善之辈。为身家性命计，吉温苦思冥想好久，终究从被朝野高低恨之入骨却圣宠不衰的杨国忠身上窥得一丝转机。
吉温并不清楚东宫与哥舒翰买卖的详情，他本想着借助陇右精兵刺杀杨国忠，但从彻夜行动看，太子变更的力量远超其设想，不但哥舒翰依约燃烧安然火，陈玄礼趁机激发长安动乱，连身居华州大营的盛王都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兵马击杀。
借助吉温的穿针引线，东宫胜利煽动安禄山起兵，打乱了贤人改换太子的节拍，为李亨争得转圜之机。不过太子并未喘气太久，盛王便被敕封为天下兵马元帅，执掌平叛事件。一旦安禄山兵败，李琦便可仰仗赫赫军功鸠占雀巢、入主东宫。
吉温曾是李林甫门下喽啰，后凭借过杨国忠、投奔过安禄山，现又为东宫出运营策。在他眼中，杨国忠是挡风的草包、安禄山为同业的豺狼、李亨则是虚假的毒蛇，草包可把持之、豺狼可共舞之、毒蛇可借力之，吉温应对起来皆游刃不足，唯有李林甫，吉温或昂首帖耳从命、或破釜沉舟叛变，却毫不敢生出半点与之分庭抗礼之心。
“陛下有旨！”
吉温适应蓦但是来的亮光后，抬眼瞥见一名熟谙的身影站在丹凤门上：“高力士……”
“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李泌深知，中原文明之宏伟广宽，源于海纳百川的胸怀和蔼度；大唐灿若云霞的武功武功，根植于四方各族英才的驰心中华。然自幽燕兵戈起，民气悄悄生变，上自帝王、下到黔黎，纷繁在心中筑起藩篱，被忘记好久的“华夷之辨”沉渣出现。若非帝心生疑，哥舒翰怎能以低劣的借刀杀人之计剥夺安思顺的性命？若非众口悠悠，一贯英勇无惧、足智多谋的霨郎君又岂会束手束脚？
太子的反击则比吉温料想的还要锋利，裴诚压服腿疾阔别朝堂中枢的哥舒翰暗中作怪，导致封常清兵败洛阳。吉温本觉得东都沦亡能为东宫争得浑水摸鱼的良机，孰料高仙芝敏捷稳住阵脚，将幽并雄兵死死拦在潼关之东；不开眼的王正见则在河东捷报频传，让本应动乱不安的局面渐而稳定下来。
大明宫丹凤门外，作为助力毒蛇腾空而起的暴风，吉温摸着髭须，对劲不已：“李相，尔专断专行一世，临死仍不遗余力为盛王开启通往东宫的门扉，但汝可知，某担忧相国在泉下过分孤寂，已送盛王殿下到鬼域路上陪你。”
高力士每读一句，身边十几名战战惶惑、汗出如浆的小黄门便大声朗读一遍，然后是数百名飞龙禁军士卒大声反复佶屈聱牙的圣旨。
不久，急于保住东宫之位的太子便派裴诚登门密会，欲借吉温之力取信于安禄山。擅于权变的吉温岂会放过奉上门的良机，顺势便投奔到李亨麾下。
浮云蔽日的将来固然令李泌惊惧，然更火急的仍然是面前的乱局。
不过吉温向来都不是逆来顺受之徒，他决意脚蹬两只船之前，天然考虑过能够的风险。但他早已看破杨国忠色厉内荏的本质，并不害怕右相看似遮天蔽日的肝火。
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当吃里扒外的活动传入杨国忠耳中，疾若暴风的抨击旋踵而至，吉温初露端倪的封王拜相之路顿时危若朝露。
“……杨国忠者，本蜀中恶棍，寒伧鄙贱。一朝拜相，不思宵衣旰食忧国事，未曾肝脑涂地报君恩，尽情妄为，狡言惑语，以障天听。擅开边衅，乱南诏藩属；妒贤嫉能，变幽燕军民；勾连内奸，谋碛西膏腴。结逆党以牟私利，掠寒畯而沸物议。幸有忠臣义士，诛杀此贼，朕心甚慰！杨门阖族，飞扬放肆、为非作歹，皆罪不容诛。罪妇杨氏，性非和顺，娥眉善妒，虽有侍执巾节之微劳，却包牝鸡司晨之祸心，朕为天下生民计，革其名爵、赐其他杀……”
“哥舒翰心如欲壑、后土难填，因争权夺利，其与杨国忠势同水火；陈玄礼虽已遭贤人嫉恨，战战兢兢，然龙武军仍听其调遣……”吉温阴笑着指了然方向。
在世人眼中，盛王蒸蒸日上、太子日薄西山，但吉温却坚信事在报酬。当年在李相门下，他无数次见李林甫发挥手腕，无中生有，化不成能为能够，而其即将谢幕前的神来一笔便是平空推出李琦，勾起贤人的易储之心。
“李先生……”高力士探出头对李泌招了招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