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力扶将倾不顾身（四）
“贵妃娘子，某等实偶然伤汝……”陈玄礼来到车前细心打量半晌，熟谙的容颜令他不由心烦意乱，“陛下之果断一如当年，莫非只能血染大明宫……”
“果不出李先生所料……”高力士低低叹道。
幸亏小杂种本身找死，竟分开王正见的翼护来长安任职。裴诚当即借王珪之手推波助澜，煽动太子刺杀李林甫，本身则浑水摸鱼，出动裴家死士暗害王霨。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自从得知父亲被王霨斩杀于庭州西郊马球场，裴诚便挖空心机，欲置其于死地。无法父亲亡故后，裴夫人的职位一落千丈，且王正见对小杂种的防护甚严，裴诚数次派杀手潜入北庭均无功而返。
束手无策时，太子破钞重金从潼关监军边令诚处得知，河源军使王思礼曾劝哥舒翰发兵诛杀杨国忠，哥舒翰虽未同意，却有几分动心；与此同时，厚颜无耻的吉温献上“诛杨震圣”之计。
“陈大将军，汝可看细心了！” 一脸鄙夷的高力士手扶雕栏，点点泪水潸但是下。
残红方落香犹在、美女新陨容不改。
以后与素叶居数次比武，裴诚均铩羽而归，更别提手刃仇敌。而在展转北庭、剑南途中，深深卷入朝堂争斗和天下风云的裴诚认识到，单凭闻喜堂之力，毫不成能击杀羽翼渐丰的王霨，唯有等太子继位、裴家执掌朝堂，才气以泰山压顶之势碾压杀父仇敌。
“奇特，雯霞不是已入宫奉告李先生潼关安然无恙……”躲在暗处等候阿史那姐妹出宫的阿伊腾格娜蹙眉不解：“且小郎君说已安排人进京报捷，为何迟迟不至……”
李隆基扭头瞥了眼一尘不染的李泌，故作赞成状：“众卿所言甚是！”
丹凤门城楼上，一向定睛察看局势的高力士抬高嗓子道：“陛下，民气渐定，当依李先生之计，安抚龙武军，分化太子与陈玄礼。”
但半晌的喘气远不敷以处理东宫迫在眉睫的危急，裴诚鞍前马后四周驰驱，挑动哥舒翰的妒忌之心、暗调裴家私兵进京。虽有封常清兵败洛阳之喜，然长安仍紧紧节制在精锐无匹的飞龙禁军手中，太子门下的兵力与之比拟的确不值一提。
“陛下都答应了，你们还不让开！”刚在宣阳坊烧杀劫掠一番的暴民胆色壮了很多，嚷嚷着冲向马车。陈玄礼见群情汹汹，不得不表示龙武军放行。
“儿臣叩见父皇！”李亨不得不装出恭敬的模样。
“不枉朕疼她一回……”李隆基松了口气，清清嗓子正要拉拢陈玄礼，却听城楼下蹄声混乱。
广平王与李定邦偷袭华州之时，裴诚率近千私兵扼守长安东西要道，伏击传令的中使和飞龙禁军。
龙武军倒是勉强可与飞龙禁军对抗，可陈玄礼已被贤人吓破了胆，对裴诚避而不见。至于王正见，一心只念光复太原、安定兵变，底子不思为东宫解难纾困。
裴诚奉太子之命再见哥舒翰，摸索他是否愿与东宫合作，肃除杨家。太子急需兵马，哥舒翰缺的则是大义，两边如果联袂，无往而倒霉。而东宫承诺，一旦即位，将拜哥舒翰为右相。
裴家虽是河东王谢，部曲私兵无数，但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抽调如此多的人手进京，实非裴诚之功，乃裴夫人力劝之故。裴家之前与东宫走得太近，难以掉头，唯有死中求生，方有翻身能够。当然，历经百年耸峙不倒的世家自有避险手腕，向京畿暗遣部曲之前，数名裴家长房嫡支后辈以帮河东节度使王正见采买军资为名，分赴漠北、碛西、江淮、巴蜀……
面对裴诚开出的重重引诱，哥舒翰只淡淡回了句“舍在手之鸟、逐林中虚鸣，逆流而上，非智者所为”，便下了逐客令。
李璘等一干堆积在大明宫前的凤子龙孙也顺势膜拜在地，唯有寿王的行动微微慢了半拍，不过丹凤门表里世人各怀鬼胎，得空顾及李瑁这个得志之人。
裴诚深知哥舒翰不见兔子不撒鹰，故与他商定，若盛王身亡，则请潼关守军燃烧安然火，助东宫一党在长安搅动风云。
“大胆吉温！”
“陛下！”积威之下，陈玄礼笨拙地跪在地上，不敢俯视。本擐甲操戈的龙武军士卒见状，仓猝屈膝半跪，狼籍的暴民也随之行顿首礼。
“臣等恳请陛下敕封太子殿下为天下兵马元帅！”陈玄礼、张均、张垍等朝堂重臣出声拥戴。
当载着杨玉环尸身的四轮马车从门洞驶出时，猎奇的公众纷繁欲上前围观。
丹凤敞开玉容冷、兵戈交叉星辉黯。
东宫得河中军襄助，局势为之一变。为激发长安动乱，裴诚再赴潼关，一句“若盛王授首，节帅手中可另有他鸟？”令哥舒翰心生犹疑。
胸中凄楚的寿王正若木偶般跟着人潮顿首膜拜，却听耳边有人低语道：“兰有秀兮菊有芳，夹城春浓兮通曲江” ……
将信将疑的哥舒翰看不透裴诚手中的筹马，不过他从不放过任何向上攀爬的机遇。而当广平王将盛王的头颅送抵潼关，奸刁的哥舒翰借救济华州之名，将高云舟和于阗兵马骗离关城，然后燃烧了本应扑灭的安然火。
宠妃香消解郎困，君臣相顾释重负。
图穷匕见獠牙露，构造算尽步步逼。
不料金城坊龙潭虎穴，死士伤亡殆尽，裴诚的心机也被东宫看破，被迫成为供太子差遣的犬马。
长安城内，东宫一党兴风作浪、对劲洋洋；长安城外，裴诚从高云舟尸身上翻出墨痕未干的捷报，嘲笑道：“竖子可爱，又来搅局！”
“裴诚并未显身，太子殿上面若止水，看来东宫另有后招……”吉温虽勾搭上李亨，但他毕竟并非东宫嫡派，并不清楚太子的整盘运营，眼下只能看一步走一步，表示陈玄礼不管真假都要指鹿为马，迟延时候，挑动民意。
“儿臣愿父皇分忧，率军出城抵抗贼寇！”久未发声的李亨大踏步来到丹凤门下，行顿首大礼。他语虽谦恭，然志在必得之态透露无遗。
“哎呀，真是贵妃娘子……”绝世容颜残存的几丝光辉，也足以令凡夫俗子自惭形秽。马车仿佛惊涛骇浪中的灯塔，呼唤着颠簸暴躁的航船，而越靠近灯塔，船只就越安静。
但愿即将破裂之际，却平空冒出一支奇兵，河中兵马使李定邦通过王珪主动找上太子，指天誓日申明阿史那旸归顺东宫的决计。
“龙武军，守好马车，闲杂人等不得靠近！”陈玄礼深知贤人对贵妃娘子极其宠溺，故不肯在些许小事上节外生枝，惹李隆基不快。陈玄礼奉侍贤人多年，虽因各种原因发兵逼宫，但他期冀的是贤人能效仿高祖、睿宗，见难而退，将皇位传于太子，放心当太上皇。若要与奉侍多年的贤人兵戎相见，陈玄礼内心还真没底。
“陛下，叛军破潼关后又陷华州，盛王身故，某等以命相拼，只抢回殿下天下兵马元帅之印。”数名身着残破不堪应龙战袍的士卒举起一方大印，刺眼金光夺民气魄。
“陈玄礼，朕晓得尔等放心不下，已命小黄门将玉环带到丹凤门内，汝可敢出去查验！”衰老的帝王拄剑为杖，拾级而上，傲立于城门楼上。
龙武禁军及被迫在眉睫的危急吓破胆的长安公众则不假思考，纷繁跪地拥戴太子所请。
“琦儿！”老泪纵横的李隆基神情庞大。
为博取从龙之功，裴诚不吝捐躯段荼罗之命，摆脱素叶居和公孙门的截杀，将王霨强本弱枝的密折抄本送到安禄山手中，亲手扑灭囊括中原的熊熊烽火，为太子争得转圜之机。
“微臣大胆，请陛下恩准，将罪妇杨氏的尸首送出宫禁，供万民勘验！”吉温明白太子不便与贤人直接产生抵触，就主动跳出来当恶人，而他当年在李林甫门下，最善于的也恰是当咬人的恶犬。
“陈大将军，朕已下诏废了杨氏的封号，现在马车里躺着的不过是具罪妇的尸身，朕的子民自可随便旁观。”李隆基仿佛看破了吉温的心计，站在城楼上幽然道。
“叛贼猖獗、盛王就义、京畿危矣，微臣恳请陛下敕封太子殿下为天下兵马元帅，率领长安兵马出城迎敌！”吉温当即猜出所谓“溃兵”乃东宫手笔。
不等高力士说完，身形蕉萃的帝王有力挥了挥手：“由他们去吧。”
“陈大将军，可别被人骗了。”吉温略微有点烦躁，事前不是没考虑到贤人会弃卒保车，但李隆基如此干脆利落赐死贵妃娘子，多少还是出乎其料想。
因欲刺杀王霨的原因，裴诚对北庭颇下了番工夫，他坚信阿史那旸必有所图，但驻扎在京畿的数千河中兵马对东宫可谓雪中送炭，而李定邦偷袭华州大营的打算更是让太子喜出望外。至于阿史那旸究竟意欲何为，东宫和裴诚均未放在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