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胡将入京势骚然(四)
“封二,国虽大,好战必亡。既然河中军负担起抵抗大食东侵的重担,安西四镇安守本分便可,何必多事。”高仙芝淡淡道:“魑魅魍魉何足惧,吾自巍然镇群妖。有安西健儿在,碛西无忧!”
“东平郡王切莫血口喷人,某何曾说过汝要造反?”李隆基还未发话,杨国忠却先坐不住了,站起家来痛斥安禄山。
“节帅,只要某在,安西四镇永久都是你的根底。”封常清谨慎地瞄了眼被群臣环侍、簇拥的盛王,抬高嗓音道:“节帅,汝真的信赖盛王能掀翻太子、担当大统?李相已薨,李岫脆弱不堪、李仁之乳臭未干,节帅无需再对他们亦步亦趋。”
“多谢高相国、封节帅。”王霨恭敬见礼:“实在南进天竺最开阔的通道恰是玄奘法师所走的线路(玄奘经阿富汗过开伯尔隘口进入印度次大陆,开伯尔隘口是无数来自北方的征服者进入印度的必经之路),可惜吐火罗地仍归黑衣大食掌控,不然小子何必舍近求远。”
“节帅既有此心,可纵情发挥,某将用一场畅快淋漓的大捷为节帅助势!”封常清认识到高仙芝决计已定,遂如昔日普通出运营策。
“平卢兵马,不在范阳之下。”史朝义小声嘟囔了一句,悄悄站在李琦身后。
“本就是一潭浑水,何必再拉霨郎君下水。有仙桂、云舟和卫伯玉,吾安西儿郎自会报仇雪耻、手刃仇敌。”高仙芝傲然道。
待王霨走后,高仙芝才低低道:“封二,汝能肯定苏毗部那边万无一失吗?”
“杨国忠恨不得把持政事堂,而贤人早就筹算调王都护入京,王都护父子则使出浑身解数差遣安禄山分开老巢。”封常清对朝堂意向一清二楚:“长安风雨不休,某有自知之明,还是蛰居碛西一隅比较安稳,也可为节帅留一步退路。”
“相国叮咛,某岂敢不从?”封常清嬉笑道。
“长安贩子风传霨郎君在扬州开设分号,筑巨舟扬帆东渡倭国。霨郎君之志向何其大也!”高仙芝瞥了眼高云舟和高仙桂,感慨万千。
陈.希烈与高仙芝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节帅仁心某深为佩服。可依鄙人看,霨郎君向来都在浑水中,不然他何必进京卷入是非?”
赳赳武夫引天仗,直入华清列御前。
“杨卿不得无礼!”李隆基面有愠色,他起成分开御榻,亲身扶起安禄山:“安卿一片热诚,朕从未思疑。有安卿在,朕才气高枕无忧。之以是急诏卿入京另有他因,安卿切莫听信流言。不过本日并非廷议,不宜商讨国政。安卿一起车马劳累,高将军,你先带安卿下去安息。”
“节帅放心,若无十全掌控,某岂敢等闲上表出征。”两人密谈时,封常清还是风俗称高仙芝为“节帅”。
“壮哉!”高仙芝抚掌而叹:“封二,若战事顺利,何不遣一旅健儿帮手素叶商队看望通往天竺的孔径。”
“比来河中军几次超出乌浒水敲打呼罗珊,安西与北庭两镇反无用武之地了。”封常清意味深长道:“某听陈腐讲,苏禄可汗雄踞河中时也是这般气象,雄师摧枯拉朽,逼得大食军十余年不敢东渡乌浒水。”
“太子入主东宫十六年,若无失德之举不成轻动,不然天下不安。贤人之心,乃用节帅为跳荡前锋,直刺东宫堡垒。”
“某此次进京的侍从中有三十名安西军最超卓的标兵,吾已将他们全数编入安西进奏院,节帅可肆意差遣。”封常清担忧高仙芝在长安人手不敷,早有筹办。
“某虽看不清王正见父子因何求索,但模糊感觉,其所求绝非一家之繁华或一党之兴衰。”高仙芝寂然道。
“节帅已身居相位,何必如此豪赌?”封常清劝谏道。
“之前坊间传闻,长安城中的游侠儿甚是短长,某本不屑一顾,想着他们如何能与堂堂军阵比拟。但从卫伯玉的经历看,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若论街头巷尾的阴暗伎俩,军旅虎贲还真不如游侠剑客。长安不但庙堂水深,江湖也不承平。之前李相就因轻视鸡鸣狗盗之徒而吃了暗亏。”高仙芝叹了口气。
“封二啊封二……”高仙芝正要挥拳拍打封常清的肩膀,却听蹄声哒哒,数骑飞龙禁军绝尘而来。
“封二行事周到松散,某信得过!”
安禄山不管别人作何感触,伸开双臂待禁军士卒卸下他腰间横刀,快步跟从盛王跨进昭阳门。安庆宗、高贵和严庄三人则向参加驱逐的官员一一称谢。
“封二,依汝之见,圣报酬何要密召某入宫,表示吾重查旧案?”
“拜见盛王殿下!”安禄山以和肥硕身躯不相称的敏捷劲儿挤出车厢,跪在盛王面前行叩拜大礼。
“殿下过分自谦了!”李仁之一边奉承地阿谀盛王,一边表示礼部主事们号召百官列队。
“霨郎君莫非要开辟大小勃律?两国甚是苦寒,唯外相值点钱。 ”亲身率军远征小勃律的高仙芝晓得两国风土。
“高相之见地、封节帅之机灵皆令小子佩服得五体投地。”王霨拱手道:“贞观年间,高僧玄奘曾独行万余里,经河中、吐火罗到达天竺,一起所知所见尽在《大唐西域记》。北庭杜长史少时阅览此书,才发愤游历西域,终写出堪与《大唐西域记》相媲美的《经行记》。某遵杜长史教诲熟读《大唐西域记》,得知天竺诸国土地肥饶、人稠物穰,甚是猎奇;又听闻从勃律有山路可入天竺,不必绕道吐火罗,故欲派精干人手前去探查。”
“高相国、封节帅,若无其他能够效力的,小子就先告别。”王霨听出高、封二人话里的玄机,但他不便公开指责阿史那旸,遂拱手告别。
“诺!”高力士瞄了眼神采发青、神情庞大的杨国忠,悄悄叹了口气:“东平郡王,陛下早命某在宫外为殿下备好别院,殿下请随某前去。”
“东平郡王请起!”李琦深知父皇对安禄山的倚重,不敢托大,疾步上前扶起安禄山:“某奉贤人旨意率文武百官在此恭迎郡王入京,贤人已在殿中等待多时,还请郡王随某入宫。”
“知我者,封二也!”高仙芝动情握住封常清的胳膊。
“禀盛王殿下,东平郡王的车驾即将到达!”
“封二担忧先登者九死平生?”高仙芝对封常清之意心领神会。
飞骑如流星、奔腾风烟举。
“不!”封常清点头否定高仙芝的猜测:“某虽猜不到霨郎君剑指何方,但想来毫不会为大小勃律的弹丸之地大费周章。”
“东平郡王真是神速!”活力兴旺的李琦长身而起:“太子殿下替贤人分忧,坐镇长安。某道微德薄,只能在迎来送往上为陛下略尽薄力。”
“高相谈笑了,扬州筑舟者,乃行商赵无极,并非小子的分号,某不过襄助一二。”王霨廓清道:“非小子志存高远,实因寰宇之大,远超吾等所知。中原虽蒙彼苍厚爱、先祖庇佑,奄有广袤国土,然若固步自封、畏缩不前,如蛙坐井中观天,岂不孤负先人筚路蓝缕之功?”
“若非王都护与东宫牵涉太深,霨郎君和素叶镖局将是最合适的帮手。”封常清有点遗憾。
“封二过谦了。”高仙芝哈哈笑道:“出将入相之途已通,长安政局风云变幻,两年之期倏忽将至,封二岂偶然于相位乎?”
“节帅,人各有各的造化。王家父子所求或为无上大道,然节帅死守朝堂正气,内抵杨国忠乱政、外御安禄山妄为,亦是莫大功德。某才德有限,唯求保安西四镇军民安然、碛西一隅不受内奸凌辱。”
“大寒天的,辛苦各位了,他日必有奉送!”安禄山随便向高仙芝、陈.希烈等拱了拱手,发明杨国忠不在驱逐步队中,遂耻笑道:“右相职位尊崇,不消在外受冻,真是好造化。”
“封二,某岂不知贤人之心术和此事之凶恶。然吾心甘甘心涉足储位之争,非妄图他日拥立之功,而是要为高家和冤死的安西儿郎讨个公道!”高仙芝拳头紧攥、指节发青:“某哑忍一年多,并非血寒气衰、明哲保身,只因辨不清圣民气机和朝堂风向,不敢轻举妄动,以免鸡飞蛋打。现在圣意已明,吾腰间的横刀早已按捺不住,定要痛饮仇敌血。”
“陛下!”甫进正殿,尚未到达御榻前,安禄山就如一团肉球膜拜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道:“陛下!微臣是个大老粗,啥也不懂,一心只想着忠于陛下、守好边疆。天不幸见,某有幸得陛下宠任,却遭小人嫉恨。某听人讲,杨相国三天两端说微臣要谋反,辟谣说某不敢来京觐见陛下。微臣不过是个杂胡,当不起陛下的厚爱,还请陛下另选良将镇守范阳、河东,某还是回边镇榷场当个牙郎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