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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盎盂相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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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灵缓缓地自矮榻上站起家,固执茶盏的手微微轻颤。

她谨慎地昂首瞥了一眼拂耽延仍旧沉着的面色,“我……我原不该瞒你,只恐你在军平分了神。何况……何况你阻我前去都护府赴宴,想必也早推测秦岩要肇事,成心要我避他。你不也瞒着不说么?”

却说拂耽延护着风灵归了家,正屋里头家下皆不在跟前,风灵疲态尽显,歪歪地倚在矮榻的大锦靠上,阖眼憩息。

“你可瞧准了?到底只见过三两回,还隔了近十载的年代。”阚夫人诘问道,双手已攥成了拳,骇怪且镇静。

麴智湛在矮榻上散腿坐着,拈着下颌的须髯长长地沉吟,眼中蕴了一团迷雾似的。“样貌上瞧,倒有八九分相像。”

风灵一口气将她迩来翻来覆去考量的心机道了出来,坚按期许地瞻仰着拂耽延的脸,可他听完以后,便背转过身,冲着屋子正中拢着碳的火盆沉默不语。

拂耽延的声音仍旧沉寂安稳:“欺君罔上之行确是我作下的这并不假,待擒了贺鲁回朝献俘后,我自去处贤人请罪,贤人若肯恕过便是大幸,想来免除流徙倒是免不了的。如果罪无可恕,杀剐皆由我一力担下,非论如何,我定会将你们妥当安设。贤人宅心仁厚,最是敬爱手足嫡亲,你与那歇,另有未出世的莫诃,皆是天家血脉,必不会受大连累,安然繁华总还能保得。”

风灵低头抿了口茶,暗忖他这一层事抱负得倒是不错,只是她在顾坊拿惯了主张,向来万事亲力亲为的性子,自是不悦他一手遮挡,不肯同她商讨共筹的脾气。

阚夫人茫然地冲着他发怔,不点头承诺也无贰言。麴智湛补道:“你瞧见的那物件,那里是甚么犬齿,实为狼齿。此物系突厥人的信物,持狼齿者当奉之如长辈,毫不成轻渎失礼。想来阿史那娘子虽为庶出,可到底是嫁了云麾将军为正妻,她与弥射兄妹情分重,有此物傍身也不敷为奇。她若不是阿史那族女,如何能得如此贵重的奉送?”

麴智湛将头直摇:“样貌决计不会记岔了。彼时有暗里传言,传太宗宠嬖那侍墨的顾娘子,皆因她的面貌教太宗忆起了早逝的汝南公主,经常迷含混糊将她认作公主。有这一说,见着时便留意多瞧了几眼,你却别说,她的眉眼公然有几分像太宗。”

当即,弥射与苏定方也各寻了个说辞,别离告别,各自归营。

她抬手比划了一下:“这般是非,一截白里微黄,另一头镶裹在了银饰里,看着似犬齿,又比犬齿要大上很多。”

“你也知我要你避他。”拂耽延郁气未消,“阚夫人帖子下得高耸,其中启事,不必我说,你该明白,不过是要借个由头,去教秦岩辨一辨,也好由麴都护作个见证。你不但不躲,偏要迎上前去,是何事理?”

麴智湛也不好再留,说了几句欣喜话,亲身送出门去。

阚夫人突然“嘶”了一声,仿佛想起了甚么紧急事。“你这一说,我倒记起一桩来。在后院宴饮时,我因见她配饰头面精简不失高雅,便留了心,却见她腰间佩了一件希奇古怪的物件,与平常女子佩带之物格格不入。”

“是我思虑不周,未能想清楚你回长安后要面对的那些事。你说得不错,此事确遁藏不掉,躲藏度日是你所不肯的,教你挺身直面倒是我所不肯的。”

“我奉告与你又有何助?平增你忧愁罢了。”拂耽延沉闷应道:“依你的性子,岂肯轻省,不若我替你推阻了的干脆。”

待厅堂浑家皆散尽,阚夫人挥退了舞姬侍婢,阖了门孔殷问道:“如何?依你之见,这位阿史那娘子究竟是否当年该来和亲的那位?”

拂耽延的神采更加差起来,风灵深吸了口气,绝然道:“非论形貌有多类似,顾风灵早在和亲途中亡故于大漠黑沙暴,现在活着的,是你云麾将军的正妻阿史那依勒。闪避不是悠长之计,更显着心中亏虚,旁人既有猎奇之心,想一窥究竟,便大风雅方地教人瞧吧,日子久了,世人都惯了,也便偃旗息鼓了,如此我们才气得悠长安宁。”

麴智湛两根大拇指互绕了几圈,咋舌道:“本日她倘若心虚避而不见,我便能确准了她恰是那和亲的女子,可她偏浑不在乎,开阔荡地自个儿迎上门来,委实教人捉摸不透。且弥射亦是包庇有加,倒像是嫡亲的兄妹族人。”

阚夫民气底暗呼,面上强作平静:“既如此,那秦岩也并未浑说瞎指了?”

麴智湛快速拿开按在眉心的手,定夺道:“此事今后再不必提了,那女子出自阿史那氏大略是不会有错了。”

隔了片时,手边一热,睁目睹拂耽延递了一盏热茶到她手边,眉宇间却满是责备。“你早知秦岩到了西州?”

“阚夫人这是那里话,酒后醉语怎好计算,依勒岂敢小肚鸡肠惺惺作态地屈辱了阿史那的姓氏。何况,纵有万般委曲,也须得看家主面子不是。”风灵渐渐地从高椅中站起福身,向拂耽延递去了一个眼色:“只求诸位莫怪依勒扰了大伙儿的酒兴。”

拂耽延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向麴智湛拱了拱手:“麴都护包涵,山荆身子不甚利落,还是早些归家安息为好。”

她愈想愈不得味儿,深怨秦岩惹是生非后借醉一躲了事,留她佳耦二人应对拂耽延与弥射,清算残局。她咬牙切齿着人道:“去配房悄悄秦郎中醒了未曾,不必予他醒酒酸汤,醒了便打发了去。”

她借着一口茶停歇下心气儿,试图同拂耽延渐渐地说一回事理。“阿延,你一心想要护着我,护着我们这个家,我自是免得。可你有否想过,今后回了京待要如何?长安不比西州,见过我认得我的人绝非秦岩一个,即使你有三头六臂也推禁止挡不过来啊。本日我尚且能躲得,回了长安,我往那边躲去?便是能躲,躲躲闪闪的日子又岂能过得?”

很久,他蓦地回过身,面上的神采教风灵俄然悄悄心惊。

阚夫人了然,内心又暗恨秦岩,若非他挑事端,都护府又怎会有这一出下脸面的闹腾。再遐想起拂耽延年近不惑,恰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家宅内却除正妻外竟无一房姬妾,足可见待阿史那娘子如何了,弥射又是那样包庇庶妹……

风灵内心有些发虚,接过热茶,低声承认道:“一月前我便在贩子上与秦岩照了面,他一眼便将我认出,胶葛过几句。再今后他四周探听我来源的事,佛奴也报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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