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宴无好宴（二）
风灵垂下眼眸，语带不快：“依勒并非端庄嫡出的弘忽，不过是阿史那族中的庶出女，秦郎中是怕与依勒同屋而坐屈辱了身份？”
拂耽延抬头饮下一盏酒，将酒盏推放回案上，看似随便，酒盏与食案相碰却不轻不重地“啪”地一响：“秦郎中这话听着仿佛非常歆羡，不若就留下过几载再回？”
“已无碍了。”风灵回了拂耽延，冲堂上一世人款款见礼：“麴都护，诸位将军，依勒罪恶，扰了各位的酒兴。实在是，惦记家兄。家兄好轻易来西州一趟，却整日在营房不得相见，转眼又要开赴。依勒无礼，只得趁此机会来见一见家兄。”
“弥射将军……将军莫置气。”麴智湛忙从首席走出，上前劝拉：“秦郎中不堪酒力，酒后胡言乱语，明日待他醒了神都一定能记得说过些甚么话。”
那阚夫人一一还了礼，眼角的余光瞥见她带出去的年青妇人正跟着她一同业礼，忙一拧身子扶住，爽利道：“阿史那娘子快罢了礼，眼下这景象，他们可当不起你这礼。”
风灵的目光在秦岩脸上摸索了一阵，恍然道：“这位阿郎，前些日子仿佛在寻一名故交，还错将依勒认作是那位故交，现下可寻着了？”
高椅很快便搬了来，被安排在拂耽延那一席近旁。风灵站在高椅前，不着陈迹地扫过一眼，将世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拂耽延微微皱眉，吃惊且忧心；弥射不住拿眼去瞧拂耽延；苏定方置身事外；秦岩的目光不顾体统，死死地盯住了她，如同饥鹫见了猎物；麴智湛倒是一脸的震惊不置信。
她半是责备半是委曲地冲弥射淡淡一笑：“阿尕既来了西州，也不来望探依勒。”
“已有人酒吃多了么？”门外笑语忽至，堂上作舞的胡姬向摆布两侧退去，腾空了厅堂。一名华服的中年妇人，携了另一名双身带孕的年青妇人进得门来。
阚夫人眼神利索地接到了麴智湛的点头表示，忙不迭地向端起笑容向风灵赔罪：“他们这些儿郎吃多了酒最是轻易犯言辞无状的弊端，都怨我思虑不周，未能想到这一层，贸冒然便领了你过来，早知如此，原该命人来请弥射将军去我们那边才是。阿史那娘子切莫动气，怨我年纪渐长，犯了胡涂。”
她召了侍婢近前，叮咛去搬张高椅来，旋即笑向世人道：“这位便是云麾将军夫人，阿史那娘子。”她一面说目光一面朝麴智湛瞟去，仓促忙忙地向他递了个眼色。
苏定方向他瞥了一眼，低低地哼笑一声。
偏麴智湛在首席坐着一声不吭，仿佛游离于化外。
“秦岩！敬你是斯文人，本日数语间频频辱我兄妹是何事理！”弥射一推食案，腾地跃起，箭步上前揪起秦岩的衣领诘责道。
“顾……”秦岩清了清嗓子，改口道：“故此说，阿史那娘子同弥射将军兄妹情深，也是人之常情。”
旁观不语的苏定方忽不耐烦地哼道：“现在的文人不止酸腐气重，竟也似后宅妇人普通，喜窥人家事来挑衅，阴仄无骨，岂是男儿所为。他既吃酒吃含混了，不若请去旁处安息醒酒。”
他一气儿灌下两盏酒，摇摇摆晃地站起家，故作狂狼醉态，实则几近是咬着后槽牙道：“延将军豪杰气势，立名四海，可又有那个能知豪杰重情至深。阿史那娘子的面貌与昔年太宗身边侍墨的顾娘子普通无二，只叹造化弄人，若非太宗崩逝，早就成了这段嘉话，也可惜红颜薄命，那顾娘子……”
几人执酒张望了一阵，秦岩忽拈动手中虎魄色的酒水感慨道：“久闻西州的胡姬与葡桃佳酿合称双绝，本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想来，延将军西州戍守七载也算不得太寥寂难明。”
秦岩无法，横了横心，硬开端皮，抱愧道：“那日，委实想不到娘子是阿史那族人，多有获咎。”旋即又作出利诱的模样：“鄙人偶然之失，实乃失之有因。人皆知阿史那一支俱是琉璃碧眸，鄙人在长安时亦见过几位阿史那族人，乃知传言非虚。故娘子自表是阿史那族人时，鄙人痴顽不能信。”
腊月寒天中，胡姬暴露的白净手臂上缠绕的铃铛脆声作响，薄如蝉翼的纱裙裙裾跟着身材飞速不竭的扭转飘荡起来，带着一股似真似幻的熏香气味。
“秦郎中想是饮多了些。”麴智湛“呵呵”地打着圆场：“也是，在西州筹措军粮足足一月，秦郎中肩上担子但是不轻，眼下粮草既已齐备，说不得要借几杯水酒抒发抒发，延将军莫同醉酒之人普通见地。”
言罢他站起家，往秦岩身边坐下，抬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拍：“秦郎中，这葡桃佳酿后力实足，吃酒快不得，快不得呀。”
弥射毫不粉饰地将鄙夷摆在面上，大笑了几声以示附和。
秦岩偷眼瞧了瞧拂耽延，见他神采黑沉，一副受了冲犯强压着的描述，心下已非常彷徨惶恐，可既走到了这地步，便一步也不答应人畏缩，大不了明日咬定是吃多了酒，予拂耽延陪个不是就是了。
拂耽延最早醒过神，绕过食案，低声体贴道：“今早身子不利落，这会儿怎又过来？”
阚夫人一手扶着风灵在高椅上坐下，一面跟着笑责弥射：“这确是弥射将军的不该。”
麴智湛连宣称是，唤了家仆过来架扶秦岩出去。秦岩自知此地不能再留，半推半就佯作深醉，歪倾斜斜地出去了。
“啪”的一声钝响，拂耽延手中的酒盏教他重重地墩在了食案上，酒盏回声裂成了两截子，里头虎魄色的酒液倾泻了一案。
秦岩备好的话全教她这成心偶然的一问噎在了喉间，只得打着草率笑回：“未曾，还未曾。”心底孔殷地等着麴智湛出声。
座中除开麴智湛，皆起家抱拳作礼，口称“阚夫人”。
“秦郎中久居长安，竟这般留意我阿史那一支。”弥射口气中的郁气昭然，半沉着脸道：“秦郎中如此体贴我族人，现在有惑，弥射也无妨直言相告。依勒与我并非一母同胞，依勒的阿纳本是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