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泰山之崩（三）
她无从证明这话的真伪，眼下无端想起，却坚信不疑。她忍住在眼底转动的热泪，谨慎地将他的手放下，起家退后两步，冲着睡榻上宁静离世的李世民慎重地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李世民艰巨地侧过脸，一双眼倒较前些日子水亮了些，熠熠的光彩仿佛正一丝丝地重回他眼眶中，倘若不是殿外的景象，她定是要觉得他正垂垂病愈。
她暗自策画着拂耽延何时会道，等了好久，也未闻声有报云麾将军至的通传。她转念一想，忽觉本身胡涂，这个时候，他必然是要替太子镇守住大兴宫的，如何能来这翠微宫掺杂。
风灵只当她因贤人临终前未得见一面，而抱恨在心，内心打量她也是个不幸之人，便假装未见，回身去寻杏叶，好取了铜牌一同出宫归去。
“娘子本不在宫籍当中，况又是贤人亲口许了延将军的。纵是天家，也断无强留人的事理，只需禀明白了，便可自行出宫。可我倒是有宫籍的宫人，若无恩情擅自离宫，便是罪同私逃。娘子是晓得的，我一心只愿随娘子离宫，现在，还求娘子怜悯，替我讨来这个恩情，我不敢求良籍，但望追陪奉养娘子平生。”
含风殿的偏殿里此时已安设了很多宫眷，风灵与她们同屋而坐，虽是在最靠近屋门的末席，还是教屋子里胶葛一处的各色心机迫得极不安闲。
岂知找了一圈，才在院内的矮墙下找着了杏叶，她正避了人悄悄抹泪，见风灵寻来，她快步上前，几步便跪倒在她跟前，予她端起了大礼。
风灵靠近了他，将他极力微动的手抓住，眼里蓄着的泪再包含不住，源源滚落，温热的眼泪落到他冰冷的手背上，却暖不了他分毫。
她魂不守舍地顺着石阶上一级级地往下走，恍忽中只觉好些人从她身边超出，开端的是李治，仿佛另有阿盛，另有尚药局的张奉御，另有起居郎……不一会儿工夫，有人从含风殿内出来大声宣了甚么话。
李世民忽地展开了眼，一颗巨大的泪珠从他眼角滑入斑白的鬓发中，微小却欣喜地长叹：“七娘，将你教得，极好。”
殿内以杨淑妃为首，无人说话，只间或有瓷盏轻叩在桌案上的钝响。风灵离屋门比来，耳力也颇佳，便一门心机地存眷着正殿前的动静，细数着哪些人来了，哪些人进殿了，又有哪些人遭摈除出去。
风灵直起腰膝，快步进了含风殿。殿内齐崭崭地席地而坐了九名和尚，不必细看也知皆是大德高僧，为首的恰是玄奘法师。殿内梵音渺渺，佛号连连，风灵顿觉沉下了心气，再移步绕过隔出阁房的单扇大屏风，但见李世民仿佛已换上了崭新的赭黄龙袍，面上榻上吐出的那些血污也已清算洁净。
他的手腕在风灵手中一沉，风灵眼睁睁地看着那执掌大唐巍巍江山的手掌，在她手边渐渐垂下。转眼再去看他的脸，口眼俱闭，仿若熟睡，只是下颌的髯毛不再有涓滴飞舞。
樊篱外佛音蓦地昌大，殿内的大僧在玄奘法师的带领下一起朗声呗唱《大般若经》。风灵绕过颂偈的高僧们，排闼而出。殿外另有十数名和尚打坐，跟着殿内一同诵着经文。
风灵腾出另一只手，抹了一把眼泪，深吸了口气，在他耳畔小声应道：“阿耶。”
风灵记不起曾听谁说过，逝去的人，如果不慎沾上了血脉嫡亲的眼泪，便会灵魂不安，盘桓两界，久不能安眠。
地下的内监不敢禁止，却进步了声音道：“贤人请顾娘子入内。”
“凤翎……”李世民又叹出一声，唇角上的笑意遽然消逝，还是半眯着眼，几近要求地唤她。
原是为这个，风灵渐渐蹲下身，扶住还要拜的杏叶，抬袖拭了拭她面上纵横的眼泪，“你既认定了我，我便毫不负你，放心便是。”
风灵一惊，躬身要扶她起来发言，怎奈杏叶却死活不肯，不但不起，还强挣开她的手，冲她伏地一拜。
杨淑妃跌跌撞撞地自席上爬起，眼眶红若充血，低声哀泣着便要往殿外去。
摸摸腰间，出宫的铜牌不在，慌乱中她不记得铜牌收在了那边，许是在杏叶那儿藏着。
正殿外的石阶便，跪了一地绯红暗紫的朝袍，凡是能赶来的朝臣约莫都来了。李治在石阶一侧立着，面上的哀戚还是抵不过他朝风灵望过来时的冷酷。
石阶下哀声乍起，伏倒了一大片，风灵放眼望去，玄色、青色、绯色、紫色，满眼的官袍。她脚下一顿，猛被人唤醒了普通，头一个动机便是要分开这翠微宫，回怀远坊去。此地她独一另有些挂碍的人已不在，她一刻也不肯担搁于此。
风灵蓦地怔住，不知如何从席上站起家，也不知如何跟着内监到了正殿前。
她扭脸摆布环顾，一眼瞥见偏殿的廊下，杨淑妃正襟跪着，面上充满泪水，神采倒是苦楚冷绝。她目光偏移，同风灵的目光偶尔一撞，竟是勾出一个冷冰冰的耻笑。
他的说得断断续续，短短半句，已是耗尽了大半的力量，胸膛尽力地起伏了好几下，方才气感喟似地唤道：“凤翎……”
偏殿内的氛围已是呆滞得教屋内的每一名皆觉不能顺畅呼吸，门外仓猝跑来一名内监，进门也不知该拜哪一个，尽管伏在地下泣道：“贤人……贤人约莫便只在这一炷香的工夫内了。”
每逢他在风灵跟前提及“阿耶”来，总教她浑身不安闲，有遭他窥透的镇静。然目下，风灵并不在乎他如何称呼，内监将才在偏殿内说李世民只剩了一炷香的工夫，她悄悄数着时，及到现在，许是只要半柱香了。
她在睡榻边的足踏上跪坐下，轻声低唤：“贤人。”
公然是早已备下了的。风灵心口如同被大石压着了，又酸又涨，只觉有力担当。
风灵在他跟前衽敛行了一礼，隔了好一阵，方闻声他颤声道：“阿耶在等你。”
他半眯了眼，灼灼地盯着她，唇角微微地扬了上去，竟是一副略带促狭滑头的描述。“头一回，见精华，她……在府门前，绊了，绊了一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