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归途生险(三)
日光一点点收敛起来,由炙热刺眼的白光转成金红的柔光。风灵将面上的纱帛往下扯了扯透口气。
不消一盏茶工夫,百人的步队集结结束,重新驰上平整的官道。
丁四儿无法地摇摇手,向林子里张望了几次也不见风灵再出来,拂耽延治军峻厉,他虽担忧却不敢进林子去寻人。
风灵跟前的火堆烈烈地燃起来,肥美的胡羊受了炙烤,不竭地向下滴油脂,火堆燃得更加旺起来,不一会儿木枝燃烧的特有气味和着炙烤肥羊的香气引逗得全部营地骚动起来,府兵们手中干巴巴的胡饼顿时愈发的难以下咽。
府兵们所骑的大多是军马场繁育的半血突厥马,而风灵座下的是重金购得的大宛马,脚程较府兵们的马快了很多。她为了随在步队背面,少不得要委曲了本身的好马,带着缰绳,不容它肆意驰骋。
府兵分红三组,一组人尽管放马饮水,一组人尽管搭棚支帐,一组人忙着生火煮水派发干粮。
幸亏府兵们也情愿她跟在背面,不时有人回望她一眼,隔着缠在面上的纱帛问一声“可还受得住”。风灵一一笑应,涓滴不露疲累。
拂耽延向林子扫了一眼,“丁队正多虑了,依她的行事做派来看,只怕比你还强些。”
拂耽延竟肯听,风灵极是不测,平日只当他是油盐不进的顽石,只是不免仍要遭他几句冰言冷语。也罢,风灵暗自一笑,总好过在队末吃烟尘,遂紧催了两遍马,朝前头赶去。
氛围中模糊约约地带着些微水汽,她凝神细辨了一阵,模糊记得曾随商队行至距高昌城三百里外到过一处绿洲,遵循路过烽燧个数来看,那绿洲就该在四周。
世人馋虫早已被勾动,却无人应对,有几人转头去看独坐帐前的拂耽延。风灵心下了然,没有拂耽延的首肯,只怕府兵中无人敢用外食。
一起风灵与拂耽延并辔齐驱,她原还想搭讪几句,时不时偷眼瞧他几眼,见他尽管用心赶路,并无扳谈的意义,便只得闷声带路,细心辨识固结于氛围中的水汽。
可毕竟是女孩儿家,虽熬练多年,惯于商旅,倒是头一遭行军,终是不如府兵们铁石般的身子骨,驰过百多里,便要咬牙对峙着,方能安坐马背上。
丁四儿醒过神来,她原是往林子深处行猎去了。想起拂耽延冷冰冰不闻不问的意态,不由点头苦笑起来,果然是本身多虑了。
丁四儿闻言忙打马向步队前头去禀告拂耽延。不一会儿工夫,便带着拂耽延的号令回至队中,传令整队偏转方向行进。继而又向风灵道:“都尉有请顾娘子至队前领个方向。”
拂耽延借着未全黑的天气望了望四周,一大片草场,临着交叉横流的几道溪流,汇入不远处的湖内,方才远远瞥见的便是湖边的丛丛灌木并一片沙枣胡杨林子,恰是绝佳的安营处。因而他下了驻扎的号令。
营地内的府兵们无不目瞪口呆,瞧得忘怀了本技艺中的干粮。直至她拿着一小把干草走到近前,躬身向一名府兵扣问可否借个火,那府兵猛醒过神来,忙不迭地错开身子好让她引火。
约莫半个时候,马都已栓在林外,悠然啃草,篷帐都已架起,除开拂耽延伶仃一帐外,每帐四人,每五帐一堆火,井然有序。统统的府兵皆分得了两枚干胡饼,一囊新煮的净水。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却见风灵身背了一张弓,牵着马从林子里走出来,马背上还驮着一只剥了皮洗净的胡羊。
风灵还是骑行在步队最末,紧紧尾随。
拂耽延渐渐站起家,鹄立不动,满脸防备疑忌。
风灵抬手以马鞭向步队的偏侧指了指:“那儿有绿洲。虽离官道远了些,但有水草歇马。伊吾道上凡是有水草处,多有牧人保卫,匪盗不敢轻往。丁队正无妨禀明延都尉。”
她径直提着羊腿走向拂耽延,面对他冷峭腻烦的面色,笑意充斥。“都尉莫怪,风灵身为大唐子民,受了唐军恩德,不知如何回报,钱帛财物只怕屈辱了我们大唐的军兵,故而风灵自行射猎了一头北山羊,别无他意,权作犒军。”
她不时挥动匕首在羊身上划过几匕,来回翻弄的间歇顺手洒上一把粉末,肥羊的鲜香中又多了一缕小茴香的浓烈来勾人。约莫一个多时候,天气全黑,透过火光,炙羊的诱人金黄色却非常的光鲜。
有人忽问起丁四儿:“怎不见了那行商的小娘子?”
丁四儿望着她跑进林子的背影,担忧地问向拂耽延:“天将暗了,顾娘子怎一人跑进林子里去了?小娘子家的,遇着些甚么可如何是好?”
丁四儿一面策马一面侧头回道:“都尉的意义,近官道处寻个平坦开阔地支帐。”
风灵一奋发,催顿时前,往队中去寻丁四儿。
这小娘子的性子非常讨喜,面貌也好,若要出了甚么事毕竟可惜。丁四儿犹疑地向林子那边又望了一阵,见拂耽延无动于衷,倒是无法,只得自去繁忙。
再行近些,果然有树影在闲逛,依罕见泠泠水声活动。风灵松了口气,幸而未曾记错。
风灵深深吸了口清甜的氛围,抖了抖大氅上积下的一整日的沙尘,撇开府兵们,别转马头往林子里驰去。
“丁队正,丁队正。”她靠近丁四儿身边,大声问道:“彻夜要宿在那边?”
风灵割下大半条羊后腿,倒提着一面往营地内去一面号召:“诸位一起照拂,风灵感激,荒漠当中也无以报答,借这头胡羊聊表敬谢罢了,还望大伙儿莫要嫌弃。”
“就在那边了。”风灵抬鞭向那黑影一指。
“这些马要如何是好?”风灵又问:“百来匹马,奔驰了大半日,一定能捱到明日寻驿站换马,即便能捱到,哪一处驿站一下能拿出百来匹军马来?”
丁四儿语噎,细想很有理,“那依顾娘子看该当如何?”
在风灵的领带下,又行了约莫一个多时候,距官道越来越远,潮湿甜润的气味已是大家都能感遭到。日光早已全然收敛,天幕似拉起了一袭皂纱,远处影影绰绰地闪现出一道道整齐不平的黑影。
枯燥仿佛渐熄,水汽的津润感愈来愈重。
风灵将马牵至营地一旁,从马背上卸下胡羊干枝等物,缓慢地架起了烤架,又从马鞍旁抽出一柄匕首,三两下便将整只羊剖开架在了烤架上。
世人正说刮风灵,忽闻林子边马匹轰动,斯须间,有踏踏的马蹄声从林子里传来。
马匹早已嗅出水草气味,撒了欢儿地往树影处跑。半晌工夫,马蹄便踏得草汁四溅,地下腾起青草和泥土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