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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血雨腥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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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城的五更鼔判定地响起,风灵立得双腿生硬,垂垂没了感知。她伸手隔着夹裙在本身腿上狠拧了一把,仍旧僵麻无觉。脸颊上风干了的泪痕开初另有刺痛感,到了此时,也已是麻痹得不似本身的脸普通,毫无知觉。

阿幺虽不知究竟为何,但见她立在此处,多少有些了然,一团郁火蓦地顶上脑,含住泪大声道:“大娘就此罢了罢,幸亏你还是个大商贾,怎就连买卖人的底子都浑忘了!往昔你口口声声教诲我们,一分来一分往,分厘不爽,现在到了本身身上,又如何!这人间怎会有如许的来往,任凭你拿性命去贴换,只换不来一分美意!”(未完待续。)

风灵心下一顿,真教她猜中了,只怕明日便要去了。她又央着韩拾郎领她去见拂耽延,韩拾郎一个劲儿地点头,“都尉不教阿姊出去,阿姊若去了,莫说都尉,阿爹也定不饶我的。”

怨不得阿幺用了饭便困乏成那样。

韩拾郎不通官话,与她说不明白,只一个劲儿地将她拽起来,恰见一袭大氅在一旁,照着她覆上去便拉着往原该风灵睡的那屋跑。

韩拾郎一把拉下木桁上的大毛氅,推塞至阿幺怀中,不容她喘口气,拽起她便往前院去。

厅堂内灯火透明,门外石阶前立了两名戍卫的府兵,因前一刻拂耽延才黑着脸下了令,到底不敢违背,遂只能拿眼瞧着风灵在寒夜中衣衫薄弱地立着,不能同她交一语,更不能纵她入室。

一股热流蓦地滑至拂耽延的手指上,紧接着另一侧又是一股,他不觉一滞,立时反应过来,这是她的眼泪。他未曾猜想她竟未入眠。

待一进屋,阿幺便明白了是如何回事。阁房的榻上空空如也,夹帔子、大毛氅皆好好地挂在木桁上。阿幺完整醒了神,脑中炸过惊雷。

风灵抱膝坐着发了一回怔,茫然无措地将这间素简的屋子打量了一圈又一圈。她忽想到这屋子常日里系拂耽延住着,本日她来得仓猝,屋内被褥铺盖皆还是他所用的,不似上回诱捕索庭,拂耽延早做了筹办,先搬了铺盖挪去书房居住,将屋子留予她住。

屋外有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走来,风灵忙阖上眼,佯装熟睡。

风灵没法,只得在石阶下立着,她站立之处拂耽延从里头能瞥见,她偏不信他能断交至此,目睹着她在彻骨的酷寒中求见,仍能不闻不问。

金洋花粉,原是行商运货途中必备之物,偶然部曲们在商道上受了伤,不便延医用药,只得暂以金洋花粉压住痛。此物用量微少时,可令人伤处麻痹,不觉疼痛,略加量,便可教人昏睡上七八个时候不醒。军中怕是也离不得它。

风灵原还怕她不惯,想着同她说会子话再走,不料才说了不过三两句,阿幺的鼻息已沉重安稳。她拉过一张素被,替她密密地盖妥,放下蓄了棉籽的厚重帘子,轻手重脚地自回屋去。

隔了片时,他又道:“原说好的,待过了这个年节我便差人往江南道,请官媒娘子去你家说亲,此一去,只怕是要孤负了你。是我对你不住,你怨我也罢,恼我也罢,切莫痴傻……另有,你那几下子,实在练得差能人意,偏又爱逞强,今后万要收敛些,闯下祸事,谁来替你挡却?”

阁房一片寂静,静得能清楚地感知到他正侧坐在榻边,迟缓沉重地呼吸着。隔了好久,风灵有些忍耐不住,方要睁眼,一只手掌细细地摩挲上了她的面庞,悄悄地捏住她精美微翘的下巴。

风灵要求了府兵数次,要求见都尉,府兵不放她入内,也不予传禀,墙柱普通木木地戍立,偶投过来的目光里有些怜悯,但无计可施。

金洋花晒干磨成的齑粉,有一种奇特的香臭难辨的气味。这肉羹里头恰是这个气味。风灵内心头说不上来甚么滋味,顺手将碗重新放回食盒内,盖上食盒盖,眼不见心不烦。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鞭策屋门的声响,又是一声,该是阖上门。钝重的脚步一步步向帷幔走来,旋即帷幔一挑,冰冷的月光跟着一丝寒气一同挤进了阁房。

约莫又是一个时候,天光一点点放亮,韩孟不知从那边转出来,走上石阶前,在风灵身后站定了一会儿,终是重重叹了一声,未成一语。

风灵心口一跳,看来贰情意断交,一心要去赴死。她强忍住眼眶里涌起的泪意,不知所措,只能这般躺着装睡。

阿幺隔夜食用了掺了金洋花的羹汤,这一觉极是好眠,尚沉陷在迷梦中,忽教人狠恶地推了几下,顷刻回魂。睁目睹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在她床榻边,唬得尖声惊叫了起来。

韩拾郎听大不明白,又拽她不动,孔殷之下倒想起她另有一名婢子来,环顾摆布不见那婢子的踪迹,他撇下风灵,一起跑着往东跨院要去找那婢子来。

阿幺败坏了很多,话不免多了起来,说着说着又将拂耽延夸奖了一遍。风灵猜想约莫前头惨不忍睹的局面已清算了去,未教她得见那骇人的情状。这也好,阿幺胆怯,若唬着她,岂不又添一桩烦事。

阿幺从东跨院赶来,几近是扑将上前,拿大毛氅将她僵冷的身子挡住,流着泪求道:“大娘,大娘,你莫唬我。”

她忙又沉下心,稳妥地躺着。

“拂耽延!”她隔着石阶和厅堂紧闭的屋门,颤声喊了几次,皆不得回应。

她伸手端起碗,肉羹已凉透,凑至唇下她俄然踌躇了,倒并不为肉羹放凉了油重难入口,倒是另有一种气味在碗内,因羹凉肉香气消逝而愈发的突显了出来。

雪无声无息地落着,度算不出过了多久,满城的喧闹在突如其来的一道鼓声中突破。

倒是跟着他来的韩拾郎惊骇地睁大了眼,待韩孟进入正厅后,他仓猝拉住风灵的胳膊:“顾姊姊,这是要何为?但是都尉罚你?”

风灵仓猝推开堆在身畔的被衾,黑暗中摸索着穿上鞋,来不及拭一拭脸颊上的眼泪,亦来不及取一袭毛氅,便紧追了出去。

浓黑中只听得帷幔掀动的动静,一阵寒气劈面袭来,模糊间仿佛能见袍裾一动,拂耽延回身大步出了阁房,不带涓滴的踌躇与不舍。

后半夜雪片又断断续续飘了起来,风灵身子冻得瑟瑟颤栗,胸腔内的心也糟碎得如同撒落在地的雪片,心内只一个动机:需求比及他出来。

“我不要你的对不住……”风灵哭着喊道,探手去拉拽他,却一下扑了个空:“丈夫活着,言必信。你既对我许下秦晋之约,如何又要误期!”

厅堂内的灯火一夜未熄,却也不见拂耽延出来过一步,连窗棂上亦未曾有过他的身影呈现。

“他若肯罚我,我倒甘心就这么受罚。”风灵动了动冻僵的嘴唇,一道滚热的眼泪滑过冰冷的脸颊,因热泪缓过一丝知觉来的脸颊顷刻又痛了起来。

恶战期近,彻夜他约莫不会支撑着不休不眠,老是要回房来的,好歹也该来拿走他的寝具。

“都尉的性子……顾娘子也是晓得的,何必作践了本身。小娘子家的,怎捱得住这一夜的冻,细心冻坏了身子。”府兵实在瞧不过眼,因已交了班,还敢壮着胆劝说两句。岂料风灵恍若未闻,执意要立着等拂耽延出来。两名府兵叹了一回,受不住冻,也便走了。

“你一贯聪明机巧,我又替你担忧些甚么,不过是瞎悬心。”他顿了一顿,自嘲一笑,笑至半途,又成了喟叹:“如我如许的人,见惯了存亡搏斗,原还觉得本身早已是冷心硬肠,自爷娘离世,更是无所挂碍,怎就得遇了你,也是桩古怪。不敢说身经百战,也颠末大小几十役,定襄突袭、阴山夜袭、焉耆奔袭,这些皆罢了,惟瓜州救你那回,方是我此生最对劲的一战。”

风灵却不容他呆怔,快速支起家扑进他怀内,一张口,狠狠咬在他的坚固的肩膀上,呜哭泣咽地泣诉:“你莫去,莫去。你为大唐做得已够多,大唐待你如何?不过是将你发派边疆戍守!求你替我想一回,求你……”

且说韩拾郎一气儿奔至东跨院,终是在客房内找着阿幺,他本善于化外,并不顾忌唐人的那套礼教,“砰”地推开门,径直往榻上去推摇阿幺。

毕竟还是个不晓事的小儿郎,见风灵这般形状,只当她惹怒了都尉,实在替她慌怕。

又是一段长长的寂静,风灵只觉面上的热气更重,他的呼吸声越来越近。俄而,脸颊被他的手掌端住,骨节突实的手指头没入她的发丝,下一瞬,他温热的嘴唇轻点至她的额头,顺着鼻梁一起落下,在她的唇瓣上愣住,带着浓厚的鼻音低声呢喃:“对不住,风灵,是我对不住你。”

她越想越觉着有理,忙忙地打发阿幺用了饭,去西侧的客房睡去。阿幺经这一日的折腾,确是疲累得不轻,眼下她只认折冲府是最可靠的地点,心放得宽舒,人便觉困乏难当,略洗漱过,倒头立时睡去。

下半晌,果然有人接了阿幺过来。阿幺有些手足无措,却并不惶惊骇惧,挤出几分笑意向风灵道:“上半晌我们还在家中等得心神惴惴,忽就见折冲府来人了。这便好了,此地到底全面些。”

“风灵……”拂耽延的嗓音仿若堵着一团棉籽,沉闷绵厚,在这静夜里听来,更添了些许苦楚。话音如此,风灵的心在腔子里跳着跳着便颤抖了起来。

他既这般处心积虑,风灵也只得苦笑着熄了灯烛,在床榻上和衣而卧。被衾间尽是他身上经常有的气味,洁净果毅,略略地带着些铁器坚甲的锋利。她提鼻深深吸了口气,便觉内心被装得满满的,甘愿今后沉浸其间不醒。

门前的戍卫调班,换下来的两名府兵俱冻得搓手直跳脚,二人望望风灵,只着了薄夹袄夹裙,连夹帔子也不加一领,更不必说毛氅大氅一类的了,这一身薄弱的衣裙,硬是端了手在寒夜里立了一宿。

直棂窗外的月光冷冷僻清地漫进屋子,风灵在乌黑一片的帷幔内一寸寸地估摸着时候,屋内寒气渐起,她测度着约莫已交子时。

许是怕她再缠,韩拾郎放下食盒便逃似地分开了跨院。

及晚,韩拾郎送了饭食出去,风灵拉着他又问了一回前头的景象。韩拾郎点头不知,歪着脑袋想了想,道:“阿爹命我今晚也宿在折冲府内,莫回营房,说今晚营房里不得安生的。方才来时,公然见他们正往库房支付兵甲等物。”

风灵在石阶下不知往本身大腿上拧了多少把,才气支撑住复苏的神智。天气全明,雪还不住地纷扬,她的夹裙裙裾已教积起的薄雪****,肩头亦是一片湿痕。

他的鼻息渐近,约莫是俯下了身,低柔地说着话,仿佛自语,湿热的气味拂过她的脸颊。“对不住,你莫要怨恼。你若醒着,势需求阻我去赴贺鲁之约,我也只得出此下策。我既晓得他们落了难,却不去救援,此生都揭不过这一节,莫说别人,连我本身也将日夜唾骂本身不配为人。如此苟活着,倒不如马革裹尸来得更像个堂堂男儿。我亦想同你悠长厮守下去,可倘若我是这般贪恐怕死、自擅自重之辈,又怎配得起你?”

风灵扯了扯唇角,只摇了点头。

食盒内另有一碗肉羹,风灵偶然饮食,只拿过干饼啃了几口,转念又思及折冲府不似家中,糟蹋一两顿吃食也不打紧,折冲府用度皆有定规,一碗肉羹也算得是好东西了,糟蹋了说不畴昔。

拂耽延今后一撤身,从床榻边立起,自风灵的面前隐入深沉的黑暗中,风灵瞧不见他的神情,只闻声他冷冽的声音:“丈夫活着,有些事,必为之。对不住。”将才的和顺哀苦之意转眼烟消云散。

床榻畔,拂耽延一声闷闷的感喟从风灵的耳中钻入她内心,绞得她心底隐痛。有双粗粝但暖烘烘的手握了握她搁在被子外的手,谨慎地将被子往上拽了拽,挡住她的肩膀和手臂,手掌却在被下拢住她的手不放。

深夜冰冷,眼眶子里涌出来的热泪一到脸上,便变得冰冷,抹一把又带了刺痛感。风灵跌跌撞撞地在昏黑的折冲府内驰驱,院子里阴暗的石灯将她引至府衙议事的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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