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敲打竹枝（二）
隔了小半时候，她擦着湿发，舒舒爽爽地自净房内出来回至正屋，劈面正碰上返来覆命的杏叶：“顾娘子，东西已送归去了，夫人说顾娘子客气了，今后……”
竹枝耗尽最后一丝耐烦，举箸将盘内的鹑子卵一枚枚尽数夹入风灵面前的小碟内，赔着笑容哄道：“娘子既喜好，便多用些。”内心恨不能径直将它们全塞入她口里，立时便咽下去。
柳奭向秦岩道：“其间安稳，秦郎中但说无妨。”
风灵听着竹枝渐远的步子，自忖：自古帝王最恨结党营私，前朝如是，后宫亦不例外，贤人早有话在先，倘若再与杨淑妃一党暗通款曲，便是嫌命太长。
秦岩倒是偶然吃茶，在厅堂内来回团团地走动，直至柳奭穿戴一身家常袍子，从内院过来。秦岩大步迎上前，拱了拱手权当是见了礼：“冒昧夜访，柳公莫怪。”
竹枝心底苦笑不止，夸奖，夸奖……这话听着讽意实足，她望望风灵，那故作的一脸不明就里的痴傻笑容亦教她咬牙切齿。
竹枝尚不知情，赶着风灵去净房，风灵也便笑嘻嘻地应了。
竹枝正欲要劝她快些，风灵倒抢在她前头：“你几时知我最喜这鹑子卵的？”
杏叶嘴上虽短长，胆量却不大，经风灵三言两语一恐吓，便当利索索地去指了两名宫婢，一刻不敢担搁，带着小箱直往安仁殿去了。
杨淑妃送来的小箱便在胡榻边安排着，风灵动都未曾动一下，指着那小箱向杏叶命道：“带两小我，将这个送回安仁殿去，便同夫人说，风灵未曾有功，这些赏恐怕是要折煞了风灵，且后宫中凡出资买过牡丹的，人皆有功，夫人若执意不肯收回，风矫捷只要将这些散予世人，也好使得圣恩均沾。”
待竹枝回至正房来请风灵去沐浴，杏叶与那一小箱的贿赂，早已离了昭庆殿。
这一回坏了差事，却不知她一家要跟着遭多少罪，竹枝内心头憋了一团郁气，闷闷地向风灵告了退，便回屋去了。风灵一时畅快，对杏叶大加赞美，也遣了她归去安息。杏叶自到了昭庆殿，便未曾得过风灵一句好话，今晚这一通赞，倒令她不美意义起来。
车甫一在柳府门前停稳，不待车夫下车安排足踏，秦岩便撩袍自车上跳下，门房正要上钥，乍一见秦岩，仓猝撒腿便往里头禀。
她与杏叶分歧，杏叶不过是个没甚考虑的傻子，只因杨淑妃略看重她一两眼，便觉是委以重担了，替杨淑妃行事全凭那股子傻里傻气的任务。而她，父兄皆在杨淑妃外头的财产上做活，她得杨淑妃重用，父兄皆有面子，她若在杨淑妃跟前不得用了，父兄便跟着遭人白眼。
柳奭罢了他的礼，挥手请道：“快坐下说话。”
风灵离得远未曾闻声，也无宫婢敢来扰她，且这一日安静之下惊涛骇浪，当真是累她得够呛，不待发丝全干，倒头便睡了畴昔。
风灵如果得知，必然要赞叹长安城内走动静的速率比敦煌城不知要快上多少，也几近无甚么秘事能瞒得下。
竹枝想着也是有理，瞧着她汗津津的模样，本已是无礼的了，现下便愈发入不得眼了，遂吃紧冲冲地赶往净房催促洗沐事件来。
可这宫墙外头，各坊以内，凡是那高门权贵之家，十有八九皆烦躁难安了起来。本日下半晌税商之策将将从风灵口中说出，不太短短几个时候，便已不胫而走，跑出两仪殿，冲出宫墙，散入各坊内的高大门楣中。
秦岩向摆布一望，柳爽立时便体味了，站起家，打发了屋中的仆婢侍从出去，返身回屋阖上了大门，又亲手去添了几盏烛灯。
杏叶犹疑地盯着那小箱，迟迟不动。风灵又催道：“方才已同竹枝姊姊商讨过，这份功实在不敢居，你从速办去，莫等晚了，安仁殿下了钥，便迟了。我拿你是问时可莫要哭。”
竹枝的步子已没入阴暗的游廊中不成辨了，风灵扬声唤了杏叶。
这话于竹枝不啻是好天轰隆，她略失了控，转向杏叶打断道：“你说送了甚么去？”
“竹枝姊姊要吓着杏叶了。”风灵笑微微地拉过杏叶：“便是晚膳前，我同姊姊说的，不敢当筹资功绩的事儿，方才我已让杏叶将那犒赏送回了安仁殿。姊姊莫再夸奖，风灵真真是当不起……”
将近闭坊时分，长安城的一百零八坊内，灯火渐次熄去，最是一日疏懒时，路上纵使另有人在走动，也俱是吃紧地在闭坊前要赶回自家的，无人在乎旁人的去处。
好轻易半哄半催着，将一餐饭食用完，已是酉末戌初，月上檐牙。风灵心对劲足地抹了抹嘴，叮咛竹枝：“好姊姊，替我走一趟净房，催一催沐浴热汤罢，这一身的汗气，熏得人难受。”
杏叶回屋未几时，偏院她与竹枝同住的屋内便响起了二人争论的响动，杏叶嗓门大，气势澎湃些，可过了一阵哭着跑出屋子的倒是她。
一驾民部郎中秦岩府上的青帐小车，顶着愈浓的夜色，吃紧忙忙地驶入柳府地点的那一坊。那一坊权贵居多，守坊门的极有眼色，忙将半闭的坊门重又翻开，好让那驾奔驰来的马车入坊。
自从出了玉姬那档子事，几乎变成大祸以后，柳爽便再未敢夜宿平康坊的乐坊伎楼过。秦岩夜间到访，他先他父亲迎了出来，将秦岩迎入议事的厅堂，命人奉茶点。
秦岩深吸了口气，将本日晌午过后，两仪殿内的景象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风灵的论调、贤人的神情、唐俭的回应，细枝末节连一个字都不敢漏。
柳奭的眉头越抽越紧，本来还带了那么一些倦意，顷刻一扫而光。再今后听下去，连坐也坐不得了，站起家紧捻着斑白的髯毛，在厅堂内来回踱步。(未完待续。)
这一晚昭庆殿不安生的仅是宫婢所居的小偏院，安仁殿不安生的倒是杨淑妃的那颗心，翻来覆去直至子时还睡不结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