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敲打竹枝（一）
“竹枝姊姊，这冷淘用的是绿豆还是槐叶？”她指着跟前一碗粉嫩的浅绿冷淘问道。
风灵回至昭庆殿，杏叶头一个跑出来，仍旧是带着些不平气，向风灵草草屈了屈膝：“娘子返来了。”
当下殿外有内监出去报称鸿胪寺卿求见，风矫捷好整以暇地退回李世民身后，垂眸肃立。她内心明白，非论贤人待她如何分歧，毕竟是天子，无上的权力培养他的莫测，她不能纵性与他说是非对错，只能见缝插针地提一两句。
她停下脚步，在胡榻上坐下，随便问道：“这犒赏几时来的？”
“牡丹？”风灵已将这事抛诸脑后，略一回顾，方回想起来，笑道：“不过随口扯谈了个主张，刚巧得了用，这也值居功？何况本就是借了夫人的脸面，这赏也是贤人赏予夫人的，我可不敢受用。”
且本日已说得够多了，心中所想俱已达成，也算是顺利，不成再孔殷冒进。
“竹枝姊姊，这是炙牛肉么？”她又诧异地指着一碟肉食问道。
风灵内心回了一句：又没人迫着，不肯出来迎何需求来。可她本日当真是累了，不肯与她多罗唣，只拿眼扫了她一眼，便自顾自地进了正院。
风灵仰脸向竹枝撒娇：“好姊姊，容我吃几口饭食罢，午间在两仪殿竟未吃饱，现下饿得目炫，再走不动一步道了。”说罢她干脆踢了丝履，散坐在胡榻上，满脸倦色地等着端食案来，要吃食是她的遁词，可疲累倒是货真价实的。
“这时节槐叶不香了，暑气也大了，用的天然是绿豆。”竹枝耐下性子解释道。
竹枝跟着她一同往正屋里走，在她身后回道：“民部收了我们的牡丹资费，已在京郊支棚煮粥了，圣民气悦，往安仁殿赏下了很多东西，夫人感念顾娘子功居首位，将犒赏之物拨了大半送来，娘子该当去谢一谢。”
至晚，风灵坐着步辇回昭庆殿，路过承天门时，戍卫公然换了班，她在城门前隔着垂纱张望了一圈，未见拂耽延身影，忽想起他现在是队正，过午她伴驾漫步时，那队恰是从里头出来的，不必真站在外头戍守。
李世民的目光掠过她，特地又转返来多看了一眼，抬了抬眉头，不置一词。
风灵送罢唐俭等人返来，将税商一事又同李世民细细说了一遍。
食案端到了风灵跟前，她盘起腿，饶有兴趣地将那食案上的吃食一样样尝过来。
李世民半真半假地逗问她：“你家中亦是商户，论理该最不肯见税商的，怎就不忌讳？”
那身影是何人，她一眼便知。她心头发热，本日所受的错愕镇静、据理力图已教她精疲力竭，可那城墙上远远投来的望眼令她奋发，面前隔着的垂纱她不能掀起，隔着一层朦昏黄胧的轻纱，能多望一眼，是一眼。
风灵安闲脑中转着：下半晌在两仪殿，民部的尚书、侍郎、郎中俱在，无人提及后宫聚钱帛赈灾的事，贤人也未提起过只字片语，这突如其来的犒赏，只怕是杨淑妃自掏的罢。
李世民捻须笑得通俗：“亦是你那开通通理的阿爹教的你？”
风灵在他案边坐着，一脸当真道：“贤人这话便差了，风灵虽也行商，却也并非那等眼里只要现钱短利的。现在商事，西疆最盛，亦最险，漫漫商道，如果军资吃了紧，无大唐军威庇护，十个商队能有一两个安然返来都属难事，那里另有我们商户的一口饱饭食？若商道平顺，不见匪盗，商家皆无益可图，不过少赚极小的一份，却能保得悠长谋生。孰轻孰重，孰盈孰亏，俱在面前。”
“拜谢甚么？”风灵皱眉疑问。
竹枝愣了一下，谨慎地回道：“才来未几时，安仁殿的阿监才吃了茶走的，现在从速去谢个赏，也不算失礼。”
竹枝一起温言劝说，风灵悄悄嘲笑：打量我不知你是安仁殿的人么？上回敲打杏叶，你竟不知警省？杨淑妃的犒赏绝非平空而来，十有八九是有所求的。现在她能放下身材求至我这儿来的，只商税这一桩，再无旁的了，风声收得这般快，约莫她不但在昭庆殿放了耳目，连两仪殿中都有呢。
风灵垂下眼眸，幽幽感喟：“投机不拘面前，须得放眼长远的事理是阿爹教的。军防于民商之重，倒是被罚在承天门戍卫的那位延都尉教的。”
竹枝笑着劝道：“好歹去谢一声，这也是宫内的端方。”
她将视野收回，抬辇的内监已走过了承天门。风灵想起午后在城墙上所见，忍不住昂首往城墙上望去，一眼便瞥见有一抹身影在楼观旁，鹄立不动，远远凝睇。
竹枝无法，只得快步去催宫婢端食案来。她内心孔殷，催得也紧，宫婢们的行事竟是比平常里快了一半。
竹枝在正屋门前等着她，见她出去，笑吟吟地屈膝一拜，比方才杏叶那一拜当真很多。“顾娘子总算是返来了，快些往安仁殿去拜谢罢。”
“幼时在家中，阿母偶然会用竹叶制冷淘呢，比槐叶还暗香些。”风灵慢条斯理地挑起一根冷淘，细细地品过。
竹枝一个劲儿地撺掇着风灵去安仁殿谢赏，杨淑妃该是有话要拜托予她，又不便明说，下半晌民部已是被她滋扰得焦头烂额了，那里来的心机理睬城郊粥棚。风灵确准了杨淑妃是为商税这一桩而来，说不得她与高阳公主的手里皆捏着很多商户。
再今后，她执玉箸去夹鹑子卵，光亮如玉，溜滑似肥皂的鹑子卵在她的玉箸下滚来滚去，费了各式的劲，方才夹住了一个，正要送入口中，“啪”地一下又落到了地下。竹枝忙不迭地去清算，心中暗恨：为何要端这东西来予她。待她清算了再昂首时，却又见风灵正用心致志地对于这别的一枚圆溜溜的鹑子卵。(未完待续。)
风灵愈发吃惊：“真是的呢，竹枝姊姊可知，宫外牛肉但是实足的金贵，平常不准予暗里买卖……”她塞了一片入口，批评着又赞了一番。
“是嫩炙牛犊肉。”竹枝语气中很有些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