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泯然清静
扶瑄只觉这笑凄婉,心下疼惜不已,道:“太医言说你颅脑有堆积的淤血,我只怕你久卧装昏,那气血下行不畅,又减轻了病情。”
待扶瑄确认过周遭无人窥测,初梦才敢“醒了”。前时她与扶瑄忽视一时,几乎铸成大错,扶瑄心中惭愧不已,今后行事便更谨慎。
扶瑄轻抬了眸望了一眼那太医,又规复了昔日彬彬斯文之态,他凝淡道:“未醒,劳烦钟太医了,是扶瑄前时伏于床榻前睡着了,梦寐当中见她醒了,醒来扶瑄便致幻了,觉得她当真醒了。劳烦钟太医虚走一趟,白芷,带太医下去饮茶打赏罢。”
扶瑄却一把攥过她手:“眼垢脏,不准你触,我这便去洗漱洁面。”
初梦只当是她道破口后有无尽畅快轻松,未料,竟是无尽不安烦绪如这暴风普通腾卷又起,吹得她心神浮沉跌宕,难以言喻。
白芷是此次应急自锦庭那处调遣来的,但自小抱养于府中,对扶瑄亦比平常厥后的婢女熟谙些,可即便如此,她仍未料王谢长公子竟会与她赔不是,毕竟她更熟谙的锦庭公子夙来尊卑清楚,礼法有序,白芷顿时便羞红了面,低首咬唇不知所措,口中念念:“无事无事……”
“但我对天赌咒,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住你与乌衣巷之事!”
钟太医临出门前,以长辈之态于扶瑄肩头轻拍了几下以示安抚,扶瑄于此是极受用的。现现在,宦海与世道日渐浑沌暗淡,烽火门阀四起不决,名利场中报酬己私利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能如钟太医般常怀初心,不轻易沆瀣之人少之又少,他的安抚,那掌心是实在有温度的。
初梦郁叹一声:“昏也好,醒也罢,当下可暂脱喧哗,得一刻清闲,我倒是感铭着颅脑内的淤血得救于我。”初梦说罢又觉着心内悔怨,既是她将本身陈述得如此出世避俗,便是离了乌衣巷去外头山林隐居才好,为何仍要投身于此,更掺杂名利场中事搅弄风云呢。“不瞒你,我确有些怠倦了。”初梦幽幽然道,又沉了半晌,郁叹口气,“可我有不得已的苦处。”
太医仍恭敬:“扶瑄公子,听闻这女人醒了?”
那梦中所见之人,但是畴前桓皆口中的“雪心”……她唤本身……mm……
“是我又顾问不周,害得你刻苦了。”
初梦一怔,只黯黯道:“你不平从我的,我这颅脑内的淤血便又要疼起来了……”
初梦剔起那指,微微屈了屈,表示他来,扶瑄忙凑上瞧,初梦望着他一脸慎重,莞尔一笑,道:“我只瞧你睑边有些眼垢,帮你来清理些。”
那名婢女轻“是”了声,话音还未落,钟太医道:“扶瑄公子面色瞧来不甚好,既然来了,我便为扶瑄公子诊治瞧瞧罢,请扶瑄公子将臂伸来。”
初梦轻叹一声,她知扶瑄夙来本性,倘若她不肯说,他向来不问,便是如此知情见机,可现在,她想说,可她又游移了。
“药剂治本,治本之策,公子心中了然,便未几赘述了。”钟太医低叹一声,“现在王谢遭罹难事,我与你父辈多年故交,也无需说何有劳不有劳的话,又道是救人乃本来之事,倘若初梦女人病情此后有何新停顿窜改,尽管来传便是,我定当极力。”
扶瑄凝淡道:“烦请钟太医帮我开几贴方剂罢,有劳了。”
“嗯,我晓得。”扶瑄欲言又止,直直凝着初梦很久,只淡淡道:“刮风了,大略大雨滂泼降至,我去合窗。”
初梦毕竟未敢说她畴前身为鲜卑王妃之事,过分怪诞,也便不堪回顾。
“我弟弟是鲜卑胡人,我,亦是。”
“当下世人只当我昏了,如此平静,倒也可贵。”初梦笑了笑,扶瑄忙帮着她扶起家子,支起软垫,靠在床榻边通畅气血。
“你不诧异是何必衷么?”初梦睁大眸子,那桃瓣秀目中又升起了畴前的灵气。
“扶瑄,你可还记得,畴前我与你说,我因战乱与家人流浪失散,这确不假,但我欺瞒了你,实在我知我家人已是亡故,唯有一名异姓弟弟大略尚在人间。”初梦又叹了口气,神采悲悯,“我也不肯说那‘大略’二字,但是大略,弟弟与我并非胞生,但机遇偶合,却成了我于乱世中最靠近之人。前时他离家抗敌以后,我便与他断了联络,至今杳无消息,我南下中原流浪时,便自贩子村民口入耳来,王谢世家乃天下最昌大师,故而我私心想来,倘若潜入府中刺探,或许会有我弟弟动静……”
“为你我便做天下人笑谈又如何,你晓得的,我向来不惧如此流言,何况我前时已昭告天下,我为龙阳中人。”
“又需叫你顾问我了。”
那钟太医仓促忙忙来了,婢女去传是只说扶瑄公子怒了,太医不敢怠慢,鞋履也未换便来了,方才的婢女帮他端着药箱,好叫这位耳顺之年的老太医奔得快些。
“你弟弟,并非平凡人罢?”扶瑄淡淡道。
扶瑄毕竟亦未敢说他畴前已知初梦胡人身份之事,过分透辟,恐引她惶恐不安。
钟太医将三指搭于扶瑄脉上,那朱红色祥云纹锦缎脉枕历经光阴稍显亮光退色。扶瑄一道臂刚毅有力在枕上横陈,而他倒是眉头深锁,如有所思。如此之相,不必太医号脉,那白芷亦可瞧出来扶瑄忧愁思虑了。
“是。我弟弟名唤段冉,是个鲜卑的少年将军。”
而他突入屋内时,扶瑄倒是淡淡然于书案后坐着,神采安静无奇,眉间如平常般生着儒雅之风。
初梦替他理着微微粘连的鬓发,叹道:“长公子到底便应有个长公子的模样,如此为了一名女子委靡颓唐,传出去只叫你为别人笑作‘罗裙底下之人’。”
那窗外卷云俄然凋敝了艳阳,恍若日暮夕阳,但听得四下喧闹悄悄中有几声飞燕啼鸣,那归燕新客不知何时于乌衣巷内檐下筑巢,前时仓猝,未曾细观,而花落花开,万物之序从不因民气而变。畴前攀于窗棂外的那枝木槿花,亦因这阳垂敝了容颜。一时候,但见暴风而起,腾空过窗,挑逗屋内二人丝发飞扬。
“嗯,饮药罢。”扶瑄却置若罔闻,只淡笑着将一旁的药端来,也未知扶瑄用了甚么体例,那药竟始终腾着热气,随时待命喂饮。
太医寻那婢女相视一眼,那婢女亦是不知以是然,未免太医觉得她寻他高兴,慌声急道:“扶瑄公子,太医来了。”。
“好好好……我答允你便是!”
太医道:“扶瑄公子,多思无益啊。脉象紧弦挺直,又有结滞,乃思虑顾虑。忧愁思虑过分,因伤脾胃,虽知不思难如登天,能够公子现在身子,大抵虚亏,只因公子畴前身强力健的根柢支撑着,劝勤公子,还是少动忧思为妙。”
初梦微微点头,与一样心机聪明的二人间,灵犀一点,无需旁多的赘述便可直截了当。
“好,是何必衷呢?”扶瑄兀自用勺搅动着汤药,那醇厚黑褐色浓浆挂在冰玉碗沿上,露华凝滴。
扶瑄微微叹了口气:“是,这几日扶瑄确切身心怠倦,有人如此张狂寻王谢费事,扶瑄婢女更首当其冲,可却毫无眉目,方才惊醒是,还因梦魇发了脾气……”他转向那名唤作白芷的婢女道:“方才失礼,惊吓了女人,扶瑄向你赔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