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我的心悸动了一下
衷儿眼眶通红,闷闷不乐地躺回我膝上,扯过我的半截衣摆盖在脸上。过了半晌,那衣衿上已经濡湿了一片,闷润的声音从衣衿下传出来:“阿姐内心头应当已经有计算了,那便由得阿姐措置吧。”
我想了想,抬眼对着身侧的女官长鸿使了个眼色,那女官得了号令,从怀里头取出一锭银子,塞到那内监手中。
昨儿个我算是费尽唇舌,所幸衷儿的痴傻让他格外听话灵巧,我自问通过昨儿个我的旁敲侧击,加上本日上朝的时候,我已属意孟观,李肇等人顺着司马玮的话题对衷儿施压,想必便是万无一失了。
我沉吟半晌,道:“我想着...不如将太后废为庶人,留其性命,如此也算是有个交代。”
他握着我的手,贴在脸上。他的小脸也是凉津津的,端倪清俊,五官精美至极,沉声闷闷地应了一声:“对。”
那内监快步拜别,长鸿上来给我添茶,低低隧道:“婢子不明白娘娘此举的含义。”
来人道:“陛下还命令,收捕卫将军杨珧同太子太傅杨济。”他拱了拱手,惯常锋利,颇似女声的调子,此时竟沉沉入耳,“皆夷三族。”
衷儿激灵了一下,我忙柔声安抚了半晌,将他扶起来。
我听他的语气虽极力和缓,却很有几分落寞,便抚着他的小脑袋,欣喜他道:“衷儿乖,现在长大了,晓得做一个好天子了。阿姐晓得衷儿内心头难过,但是总会好的,对不对?”
正说着,衷儿一声一声唤着“阿姐”,便从殿外大踏步出去了,身后衣裙翩翩的宫女如花团锦簇般拥着他,倒是格外风情的一道风景。
内监道:“主子”
那内监呈上来一张字条,我只一眼瞥见上头的字,心下了然,将字条递到衷儿跟前,怜惜道:“我竟...我竟从没想到,太后娘娘竟同乱党有所牵涉。”
我捏了捏这孩子的手:“衷儿筹算如何措置?”
我内心这么多年,竟然头一回非常悸动了一下。
我倒是非常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你去给太后娘娘传个信儿罢,到底是太后的母家,总该对着娘娘知会一声,也好让她内心头提早有个筹办。”
我忙迎上去捂着他冰冷的手,命人又添了几块银丝新炭出来。
我被他这连续串的小行动逗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抚了抚他的头:“阿姐是这么想的,母后到底同你有母子情分,不好按律法论处。可如果等闲放纵,却又滋长了不正之风,落得天下人话柄。”
我哑然发笑,如许简朴卤莽,倒委实是心性纯粹的人才气有的体例。
长鸿略略游移了一下:“靠人传口信...或是命人传手信出去。”
我轻咳一声,又道:“陛下可另有其他诏令么?”
这事儿对衷儿的打击但是不小,昨儿个这孩子还同我辩论他外公是不会害他的,今儿个自个儿母后都来在这上头添了一把火。
如何不是九族呢?衷儿这孩子到底还是良善了些。能做到此处,怕是也已经到了极致了。
衷儿懒洋洋地一把解下身上的风袍,信手往地上一丢,便枕在我腿上掰着我的手指,懒懒隧道:“阿姐,今儿个衷儿在朝高低旨诛杀杨家三族。”
他睡得正香,我动了动,他便下认识的抓住我的手,满足地叹了口气。
我内心微微一震,倒是揣摩不出这孩子的心机。
我握着衷儿冰冷的手,柔声道:“衷儿也别难过,太后不但是衷儿的母后,更是太傅的亲女,于情之上,也的确能够了解。只是于理...委实有些失了分寸了。”
衷儿的小脑袋点了点,闷闷道:“好,听阿姐的。”
衷儿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将那张纸条扔进了身边刚抬来的,添过新炭的火盆里。
他道:“反贼杨骏在府邸中被当即诛杀。”
衷儿枕在我膝上,面如玉质,长睫郁郁,清润非常。
衷儿上朝去了,我便优哉游哉地窝在殿里头,等着我这位小夫君下朝来给我带些好动静来。???
内监从那广袖后,抄手抬眸,一双细细的眼睛打那暗淡的暗影里头锋利如刀锋:“小奴领旨,必不负娘娘恩德。”
我一个没忍住,几乎便鼓掌喝彩起来。
我渐渐吮着那盏清溜溜的茶。
我笑:“恰是如此。”
估摸着到了下朝的时候了,外头人声盈动起来。
衷儿怔了一下,死死地盯着那张字条,上头分清楚明地写着六个大字,“救太傅者有赏”。
我啜了一口茶,不疾不徐隧道:“太后现在被禁足深宫,生了如许大的事儿,她能不行动?可她想如何行动?”
衷儿甫一出去便缩了缩脖子,嘟囔道:“真冷。”
我等衷儿睡着了,命人给他盖了一床褥子,想了想,抬手矫诏。
我见状,便唯有按下心头不忍,再火上浇油一番。
内监道:“娘娘说的是。”
我抬眼望去,青衫内监快步而入,垂眸拱手道:“娘娘,孟大人派小奴来给娘娘传信。方才朝上陛下已然命楚王殿下驻兵司马门,命东安公繇爷率兵讨伐反贼杨骏。”他顿了顿,我便浅笑着颔,等他持续接下去。
我有些遗憾:“三族...”
约莫一盏茶的时候,方才我派出去那内监快步而入,拱手道:“小奴给陛下存候,给娘娘存候。”
衷儿迩来是长大了些,心智虽还不成熟,可他昨夜那通透澄彻的眸子竟也有了几分帝王的气势。常常我对上那双眼睛,却也总感觉有几用心虚。
我捏了捏他的小脸:“另有阿姐呢,另有我们昭容,我们是你的家人,晓得么?”
我举起茶来,握在手里转了一转,却又一时忘了往唇边送:“陛下既已有诏令下,下头的人便只能按着端方办事儿,不是么?”
衷儿枕在我膝上,握着我一只手睡着了。我便用剩下的那只右手渐渐批着折子。
他抬眼望着我,清清楚楚地,吵嘴清楚的一双透亮的眸子:“看了心烦,不如不看。”
这一盘棋下到现在,差的不过是这最后一道圣旨了。杨家同贾家相互搀扶多年,到现在两氏相争,总归该有一个结局,且需得是一个斩草除根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