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船上既是练字也是抄经，一笔一划都是她亲手写就的，内心想着母亲的模样，虽只能想起画上那道背影来，内心也感觉亲热，怀里抱着一叠《地藏经》，在灵前叩首下拜，额头贴着拜褥，内心对母亲说话。曲氏的棺木当年是新安公主理的，她身子久病，眼看不成了，旁人都瞒着她，反是她本身找来了新安公主，拉着她的手：我活着上活一日，就有一日的锥心之疼，此时去了，内心虽放不下平儿善儿，到底也能见一见他，你也不必为了我哭，我这是得偿所愿了。新安公主如何能不哭，她本身身子不好，又连着两桩哀思，派人吃紧办了寿材来，又亲手给曲氏做寿衣，曲氏本身挑了绸料，穿了一身水影红，说她初识卫敬禹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么一身衣裳，鞋子云头上嵌着金雀，口里衔着一颗珠。

青霜一跃上马，夹紧了马腹一起往前，跑出去一长段，又折反返来，兴冲冲奉告广德公主：公主，我瞥见城门啦。这一段官道两树丛富强，只见侧重山叠嶂，谁知再往前两步，便豁然开畅，从山道上就能看得见业州城，广德公主翻开帘子挥手叫停，跳上马车，两步走到山边，隔着树丛去看业州城的城墙。广德公主看的是业州城建得宏伟，而吴三一看，内心便暗叫一声好，立在山林间便能瞥见业州城的城墙建得厚而高，两层城门内有玄机。广德公主吃紧上车想快些进城，早有快马归去业州禀报卫敬尧，还未到城门口，小叔和大哥就骑了马出来接她，广德公骨干脆弃车骑马，打眼一看，叔叔和大哥两小我都晒黑了。头一道城门出来绕过一个弯竟另有一道城门，吴三从底上往上看，总有六丈长的城墙，墙上多是射孔，两层城门之间这块空位是个瓮形，前窄后宽，易守难攻，如果冒然进入，墙上投火石射箭，光这六丈以内，都难生还。

广德公主慎重发愿，内心方才祝祷，轻风便指过裙摆，吹得彩帆轻动，琉璃灯中火星一爆，噼啪一声，就在广德公主面前炸开。广德公主拜过三拜，撑动手立起来，走到殿外，卫平见小妹满面是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跟娘说了甚么？娘承诺我了。广德公主笑盈盈的，圆眼儿一眯，她才刚一笑，魏人杰便呆站着看，卫平先也跟着笑一声，余光瞥见魏人杰这个呆模样，扫一眼卫修，卫修又是一张莫可言说的脸。这么个白痴，说他开窍罢，也晓得送娃娃了，可说他不开窍罢，他又光晓得守在小妹车窗前，连着几天一见着小妹就不会说话，别个不会说话，是一个字也不吐，他倒反着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几天惹得小妹见着他就皱眉毛，就这么本性子，怕是这辈子都讨不着老婆了。卫平一眼既明，打量打量魏人杰，错开一步挡住广德公主：你在宫里气闷得很，平常又不能出来，在业州却没这些端方，女儿家多有出门的，你要走要逛都成。

吴三从未见过设置的如许高的瓮城，他部下的兵丁四周交战也未见过，四周张望便见雉碟、闸楼、关石、藏兵洞和了望台无一不全，站在此中一腔战意劈面而来。魏人杰刚一进门就定定站住了，他在卫敬禹的书中看过无数次了，也遐想过无数次，还是头一回见着什物，这是卫敬禹的假想，以旧城墙为依托，就在业州把这假想造了出来。身临其境方才明白书里写得那些，他拉住了马昂首去看，已经能设想得出有战事时那边出兵那边射箭，拉着缰绳一动不动，傻站着看个不住。还是卫修走过，拿马鞭拍了他的马一下，那马这才跟上去，魏人杰本来心心念念想走，吴三送人到了处所再行军赶回清江去，此时倒有些不舍得，内心想着不舍得，又抬眼瞥了一眼广德公主坐在顿时的背影。卫敬尧和卫平两个一左一右围在广德公主身边，卫平笑问她：还道你七夕之前能到的，路上辛不辛苦？广德公主理的那些事，叔侄两个也有耳闻，永安公主的名头传到业州来还更清脆。广德公主摇一点头，若不出来也和不了那么多见地，一起都是官船，不过吃得比宫里差上些，既吹不着又晒不着，一点儿都不辛苦。卫平奉告mm刘家的旧宅已经理了出来，她的院子里头扎了秋千架子，小池子里还养了锦鲤，卫管事前来一步，把样样都打理好了。开棺合葬的日子定在中秋，算了半天好日子，挑了那一天，曲氏此时停灵在佛塔寺，日日点灯念佛，广德公主早早晓得动静，归去就先换过一身衣裳，素服去了佛塔寺拜祭母亲。上辈子想拜，还没能拜就已经身困，这辈子圆了心愿。

一道落葬的只要卫敬禹画的一幅画，乱里甚么也充公拾，她只紧紧握着这幅画卷逃了出来，是以留下的也只要如许东西，那幅画卷长年伴随她在棺中。广德公主生得极肖曲氏，小时候眼睛滚圆，越是大了，眼梢挑起，睫毛又浓又密，越看越是一双猫眼，粉面小口，这两年新安公主看她，偶尔也会想起嫂嫂来。广德公主伏在蒲团上，两边琉璃座灯点着酥合香油，佛塔寺的和尚轮着念佛，感念卫敬禹死创业州不退，保得一方百姓。广德公主在母亲灵前跪了好久，内心有无数话要说，卫修干脆让人退到佛殿外，殿宇里到处都是檀香轻烟，日光投进窗棱格扇，在地上打出一块一块班驳树影。棺木沁了土色，广德公主睁眼看着，圆眼睛里含着一点泪光，她听哥哥说过母亲是极爱她的，不肯叫丫头侍女抱她，哪到儿贴身贴肉，如果母亲晓得她上辈子过得这么苦，泉下有知该有多难受。广德公主双手合什举到胸前，内心的无数话，都化成了一句，上辈子爱不得恨不得，有仇未报有恩未酬，这辈子要把上辈子没活的，都活够，没干的都补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