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桃花
白乐天的原诗是“江南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那“山寺”所指的大林寺恰是藏真为僧的寺庙，藏真又有“桃花僧”的雅号，他将“山寺”改成“河西”，便让人遐想到他从山寺来，遂桃花在河西始盛开，桃花僧与桃花相映成趣，内里意味可让人妙想无穷。
萧琮一听，舒畅了，乐笑起来。
这个日子是安平公主定下的，萧琮原意是一家人出游，安平公主道：“十七第一次出游，聚那么多人做甚？你们自带她去玩，今后，有的是一家人同游的时候。”
三月时,河西的桃花渐渐开了,但到四月，才是河西桃花的盛季。
沈清猗透过车窗便瞥见骑马而过的胡服小娘子、男装佩刀的豪气娘子、珠钗襦裙的贵妇贵女，从旁颠末时都忍不住看向那杏袍佩刀、风韵神秀的少年郎，固然银色面具遮住了少年的面貌，但那神秀风韵足以让人转头几次。
这要踩畴昔就是“野蹄踏花香”了。
未几，沈清猗由侍婢拥跟着从内院回廊走出来，上身穿戴纹罗交领短襦，腰间白纻束八幅缭绫长裙，色如霜雪，上织玉白云纹，光滑不见纹路，但行走间，却有天光云影织于衣上，内里又穿一件轻纱如雾的大袖衫，臂挽轻纱银丝披帛，人清如雪，又艳若霜梅。
萧琰一下噎了，她能说本身就是那“摧花手”和“野蹄”吗？哼哼声将手中接的桃花瓣弹到沈清猗裙下的重台履前，笑嘻嘻道：“阿嫂也是踏香了。”说着窜进桃花深处跑远了，远远的笑声传来。
唐朝的坊是建有坊墙的，每天早晨封闭坊门，每天早上定时开坊门。早晨如果错过了早晨入坊的时候，恭喜你，你今晚落不了家了，在外睡旅店吧。——本文在这个设定上有差别，坊墙和闭坊制是突破的（除了个别坊区保存），因为如许才更无益于贸易畅通和富强，在后文中会渐渐闪现出这些。
萧承信和端砚领着十几个仆婢早已在三楼赏花最好的东面楼栏占了处地，石桌铺上锦缎围子，锦缎围石墩再铺蔺草团垫，桌上各以琉璃盘摆上生果点心，并各色茶盏，起炉沏入泉水，文火煎茶。
萧琰可不想到时候被兄长一步三转头的送入虎帐！
萧琮清笑，容色悦悦。
因为沈清猗戴着帷帽表达的回绝打搅之意，三人一起赏花都很平静。
沈清猗却对这个出入妓楼的桃花僧不待见，瞥了萧琰一眼，“还不走？”
萧琰最早窜到亭下。
萧琰有些纠结的绞动手指，不晓得是等候母亲承诺呢，还是不承诺？
萧琰骑在枣红顿时，望着碧朗高远的天空，深深呼吸着属于内里的氛围，心中欢腾滋长，夹马便往前奔了一阵，一忽儿又驰马返来，显出少年人的活泼和初度出门的镇静。
沈清猗眸光看过来，兄妹二人气质风采俱是不凡，论面貌倒是少有能与萧琰比拟的，她眸光在萧琰脸上停了一霎，心中想道：阿琰还是戴上面具为好。
出了城门，车马行快起来。
萧琮面貌气质超脱不凡又有着世家高门的文雅清贵，那气度自是惹人。萧琰即使戴着面具也很惹人谛视。大唐秉承魏晋士族疏狂随性的民风，士家多有矗立独行者，只要让人观之有姿仪，辞吐有风雅，行动萧洒或豪俊英风，都会让人赞美。萧琰虽覆面但风韵仪秀，一起引来的均是赏识目光，另有贵女们的赞语笑声。加上沈清猗一身凛冽清绝的风华，三人行在一起，惹来无数倾慕目光。若非沈清猗戴着白纱帷帽，一众拥随看起来又是本地贵家出来的，早有人上来扳话熟谙了。
萧琮和沈清猗没有骑马，坐在有减震簧装配的马车里，透过车窗浅绿色的薄纱能够抚玩沿途风景，见到萧琰策马撒欢儿的模样，萧琰便想起本身病愈后初度出府的表情，眉眼带着笑道：“阿琰是憋坏了。”
正自拢眉间，眸光俄然瞥见一抹熟谙的身影，那双眸子立时一冷，伸手微掀纱帘细看了几眼，她转头道：“我仿佛瞥见三兄文茂了。”
一众贴身侍从都低头憋笑：十七郎君赶上少夫人，那就是见风转舵了。
三月二十六是萧琰的药课，沈清猗在药课结束时说，四月去千桃山看桃花。
萧琮哈哈大笑。
一忽儿，萧琰从侧林中窜出，一拳震在伉俪二人火线的桃树干上，顿时桃花缤纷而落。少年哈哈欢笑，张臂扭转，桃花瓣瓣，落在她白银色的面具和杏色的衣袍上，又弹指去花，落到兄嫂二人衣上。
***
萧琰语气弱弱的解释，“谁让我被看破了呢。”成了欺瞒有罪了，硬气不起来。
沈清猗清但是笑，一句回之：“暴风颠扑摧花手，野蹄践泥踏花香。”
萧琰又见两侧楹联以醉后狂草书下“江南四月芳菲尽，河西桃花始盛开”，不由哈哈笑道：“白学士这诗用在此处甚妙，改得也甚妙啊！”
萧琮轻咦一声，按说沈三郎来贺州，应抢先到国公府拜访才是，但没听萧荣提起门阍处递有吴兴沈氏的刺帖。
萧琰窜行在桃花林中，一忽儿见人，一忽儿不见人。萧琮初时还叫她两声，厥后见萧承仁跟着，便对沈清猗笑一句“成出笼的鸟儿了”，由得她去了。
萧琮接过茶盏笑道：“娘子这话有见地。”算是接管了萧琰的解释。
沈清猗哼一声，“还不肯出来呢。”
萧琮、沈清猗不由好笑。
沈清猗俄然有种要操经心的感受。
萧琮倒是知她性子的，看不准不会提，心中便记下了此事，转头着疾风馆的人查，沈三郎来贺州为何事。
贺州的民风比长安更开放，女郎贵妇出行都少有遮面的，如有帷帽遮面的，多数是江南来的，或不想被人晓得身份，如果本地的朱紫娘子戴帷帽，那就是表达“请勿打搅”之意。
沈清猗淡声道：“许是看错了。”
萧琰穿戴崭新的杏色圆领窄袖缺胯袍，腰束革带，系秋水刀，头上戴着黑纱软幞头，眉长入鬓，豪气勃勃，因为头一回出府，她心中实在镇静，笑容光辉，纯洁黑眸更加灿烂，衬着如玉肤色，令人一见便转不开眼。即使萧承忠、端砚等贴身侍从见惯了她的秀色容姿，乍一眼也禁不住失神。
大唐二草圣，张伯高与藏真，人称一颠一醉，俱是草书中的癫暴风骚人物，藏真就是那“一醉”，以醉后草书著称。
萧琰体味到那一眼的意义——你四哥多次邀你不出门，你四嫂邀你一次倒不敢回绝了？这辨别对待当真风趣得紧！
伉俪二人坐肩舆出了承和院，萧琰健步随行，摆布前后皆有侍卫主子。行到前府檐子门时落舆换车马，从东路院的正门出国公府，府前有白石道连接坊墙，坊墙上开着国公府面对大街的宅门，车马穿过坊宅门，沿着大街往东南城门行去。
“兄弟”二人从楼高低来，一边说话，一边走到中门候沈清猗。
沈清猗嗔道：“这哪是出笼鸟，是脱缰马。”
萧琰当即跳过来向萧琮告状，“阿兄，阿嫂调笑我。”在内里时她称沈清猗为嫂。
萧琰蹙眉道：“等我入军了，再奉告四哥吧？”
“……”萧四这是在妒忌？
沈清猗唇角微微一牵，俄然感觉内心均衡了，她这段时候忧心萧琰动情还不能给萧琮说，心中憋郁多时，这会但见萧琮愁闷内心刹时开解了，公然，要别人不痛快，本身才痛快呀。她忍了笑意道：“那是因为你对十七太心软，故对你有爱而恐惧。”
“难怪了！千花欲人醉，这醉誊写得好。”萧琰笑道。
因而出游定在巳时，出门不早不晚，正合适。
萧琰当即给兄长双手奉上茶汤，笑嘻嘻道：“母亲说要去看看六合，体悟天然，表情才气宏达，不能闭门造车。”
萧琮一想也对，因而定了这日三人出游。
萧琮哈哈大笑，吟句赞道：“桃花东风笑银面，翩舞英姿绝玉尘。”
四月初八卯正，城内各坊区响起九道鼓声，意味着示本日是见阳无大风的阴沉气候。帝国各州城都设有易象台，由易学家每日推易测气候，鲜有不中的，坊卒每日定时敲坊钟或坊鼓既是报时也是预报气候，城中士庶但闻钟鼓声便知本日是刮风下雨还是阴沉，碰到不测气候的很少。
众侍从又心道：世子赶上十七郎君，那就是言行必护了。
沈蔚沈文茂？
以是，十七郎君更惧世子夫人呀。
沈清猗唇角微勾，“我如何调笑你了？”
沈清猗手指弹落披帛上一瓣桃花，恰好落在萧琮的云台履前。
萧琮眼露赏识之色，笑着点头同意。
一起且行且停，渐到桃林深处。
“……”萧琮能说本身老婆睚眦必报么？
萧琰当即换了口风道：“实在还是颜鲁公和柳少师的字更有风骨。”
岂不更得操心？
商清持续看手中的《剑客行》,纤白的手指翻过一页，闲闲淡淡道：“若你四哥晓得，又如何？”
河西因处大河之西，又有霍兰山南北直通千里为樊篱，来自东南的东风超出大河，翻过山脉，抵得河西草原已有些迟，以是四月的贺州相称于三月的江南，桃花恰是开得姹紫嫣红的时候。
出游日子定在四月初八，这日是浴佛节，即佛祖出世日，很多信徒都要去寺庙插手浴佛斋会，呼应的，去赏花的人就少了，不至于那么熙熙攘攘。
萧琰一笑，见兄长本日仍穿了士族传统的宽袍大袖，头戴束髻冠，天青色纹罗如云，清远超脱，望之清雅脱俗，不由赞道：“阿兄真高士也。”
次日是文课，萧琮听了萧琰答复说去，先是笑了两声，跟着嘲弄道：“看来阿姊比阿兄说话管用。”
沈清猗斜他一眼，“萧恂之，你真是个护短的兄长。”
她听九堂兄萧瑢说，七姑母萧曈当年入军，五堂叔祖父闹了好久，厥后，是大堂伯祖父看不下去了，揪着他到宗祠内训了一通，才让他如丧孝妣似的承诺了，送七姑母入虎帐的时候，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喊着“宝宝”，当着几千双眼，七姑母恨不得去死一死。
众侍婢噗声笑出，一众侍卫也忍笑不由。
忽又想道，若萧琰着了女装出行，那吸引的就是无数郎君了。
萧琰回清宁院给母亲说了这事。
游人的车马到得桃花半林外，均弃车马就步。桃林中不时有三五成群的青年男女，由主子拥跟着，在深红浅绯粉红芳香中细语微步，嘻笑周游。
商清在很多事情上并不代她做决定，闻她此言也无贰言，回到先前话题，“说，看桃花。”
三人在侍卫仆畴前后拥随下行入桃花林中，林中偶遇士家游人，均谛视而望。
官道两边夹树，绿荫浓烈，温暖的暖风带来花草的暗香，怡民气脾。
萧琮和沈清猗随后从桃林上面上来。
抬目睹亭匾书“醉云亭”三个狂草，与这桃花的粉媚鲜艳看似气势分歧，却别有一股林下风骚的疏狂高雅，打量一会赞声：“好字！”
萧琮轻笑，又为十七辩白，“阿琰这个年纪，能有这么大定力，还是很可贵的。”
萧琰想说练武，被沈清猗凉凉看一眼，便不敢说了，应道：“我归去问问阿母。”
萧琰一忽儿又策马驰到官道左边。
商清伸手拍了下她的头，看着北墙上那幅淡墨山川，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出去看看也好，万物皆有道，闭门苦修是下乘。去吧，东风十里，桃花一斤……返来做幅桃花图。”
萧琮讲解道：“这是藏真和尚所题。”
向晚用膳的时候却对老婆道：“阿琰比较听你的话。”
萧琮捂唇咳笑一声，顺着萧琰的话道：“颜筋柳骨，自是有风骨。”
想起阿谁场景她就打个噤，太丢人了！下定决计等她参军木已成舟再奉告兄长。
车马行两刻钟后，便到了东南城郊的千桃山。
沈清猗不由发笑，俄然想道，她是不是该光荣萧琰是女郎，不然少年时就这般吸引女郎，长大后得操多少心？
萧琮也是一阵冷傲，舒眉笑道：“吾家萧郎好色彩。”
千桃山名为山，实在是一片起伏陡峭的丘坡，只因兰陵萧氏建城开府后，便在城东南择地莳植了上千株桃树，每逢桃花盛开时，桃花层叠起伏，如同山岭千树万花开，遂驰名千桃山。
萧琰灿笑起来，“好。”
商平淡墨色的眸子抬起，看了她一眼。
萧琰不由眼睛一亮，赞道：“姊姊若临玉河，便是洛水神妃。”
这会儿官道上行人并未几，插手浴佛节的在辰时三四刻便出了城门，去踏青的就多是年青人了。
林中丘坡高处有一座三层的桃花亭，亭子修得轩阔，每层可包容百人。像如许的桃花亭千桃山上散着十几处，这处醉云亭倒是视野最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