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一章 任命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仲颖的这个任命，必然是有着特别深意。
并且，还是提早就站好了位。以这个家属一贯妥当的风格，不成能是仓促的、事光临头才决定。
李毓祯没有赏识临川郡王的茶道，坐在书案后看着一份朝报，身上穿戴正式的公服，一袭紫色六窠团龙袍，紫绫圆领下暴露乌黑的麻布中单，交叠衣领整齐，没有一丝褶痕，紫服白单相配更衬得她肤白如玉，玉冠下的头发倒是乌黑如鸦羽，两弯眉毛也是齐而浓黑，眉下幽凉的眼眸凝注，闪现出深思。
这是朝廷四天前颁下的官员任命。
晋王当即抬手，将六曲漆木屏风拉展开来，隔开饮茶与议事的空间。
现在贤人突破了世宗以来的“默契”，任命皇室宗亲为贺州刺史——天子这是要干吗？与萧氏撕破脸了，将猜忌放到明面上？或者是二者干系升温，萧氏呵呵说欢迎进入河西？……咳咳，猜想后者的都被本身的口水呛了。
处所衙门都是前衙后院的格式，前衙办公，后院室第，广州刺史府也一样。但虞廷芳不是豪门小户出身的官员，也不是平常官宦家庭出身，而是一名乙姓世家的家主，完整有气力在广州城内购买大宅置府第，不需求安设家眷住衙门后宅，便将这处官邸被他修整成了园林亭轩，用来欢迎同僚和上官，李毓祯就住在风景最好的“碧桐水月”，因一面对半月池、三面围绿桐而名。
这内里有个典故。
第二道任命是贺州刺史。
临川郡王莞尔，调侃他，“你这易数学得半吊子，就先前那句，还算照搬得像模像样。”
一个妥当、保守的世家，竟挑选了站在贤人这一方？！
而不争宰相位的丹阳纪氏却一向妥当的保持了甲姓世家的中游位置，这是很不简朴的——他们每一代总有超卓后辈担负六部长贰官或寺监长官这类宰相之下的权重官，并有政治建立，这维系了丹阳纪氏在宦海的长久影响力，也证了然这个世家的秘闻和气力。
晋王很有兴趣的从侍卫手中拿过粘杆寻树粘蝉玩儿，粘着了结又内力一震，将那蝉放了，接着又粘……
李毓祯目光掠过，轻呵一笑，对临川郡霸道：“朝廷任命已出，吏部右卿由礼部左卿、息国公纪汝中迁任，贺州刺史由汴州刺史李敏卓迁调，嗯，就是东阳公主的次女，嘉兴县主。”
正在书房泡茶的临川郡王神采有些无语，手上行动却没呆滞，持续冲泡他的工夫茶。这是从岭南梵刹禅院鼓起的“禅茶”，近几年已经风行于南边世家，临川郡王和潮山禅院的晓月禅师交好，学得了这类“费工夫”的茶道，浸淫一年，已经有道的神韵。
从世宗起，朝廷对贺州刺史的任命就有一个默契：不以皇族宗室为任。以此表示天子对河西多数督无猜忌和挟制之心。当然，这是虚的，流于情势。若端的不猜忌反而不会有这类避讳了。当年高宗就曾前后以会宁郡王李钟源为河西道梭巡使，丰义县公李季兴为贺州刺史，第1、二代梁国公都安然接管，没有甚么疑惧。
想必这个任命出来，很多世家主会跌下眸子子——纪氏不是应当中立吗？即便挑选站位，也应当是挨近齐王那边吧？毕竟开天辟地的事儿太冒险了，分歧适纪氏“妥当”的风格啊。
贤人挑选李仲颖，必然有着其他身分。
但妥当从另一个方面来讲，比拟勇于奋进，就是保守。
李毓祯目光逗留在“纪端彦”这三字上。
这小我必须是处在同一阵营，两边都能够信赖，并具有才气和魄力，又能通权达变，可刚可柔的人物。
当然，在知恋人眼中，这是很明白的信号——贤人对萧氏的站位做出的回应。
从为人来讲，这位纪氏家主像一块久经打磨的云滇石，外在光滑如玉——办事油滑老练，有才气却不露锋芒；内涵坚固沉实——深沉，而有原则。棱角清楚的吏部主事官都做不悠长，外圆内方，恰刚好。
纪端彦这小我，任吏部右卿是合适的。从为官经向来看，在南北处所都任过刺史、转运使、梭巡使，调到中心，历任太府、司农、工部、刑部、礼部，对处所为政和中心部衙都很体味，担负吏部卿考核百官负黜陟之责，是能够胜任的。
“入见。”
“哈哈！”晋王笑嘻嘻出去，接口说，“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天道不断，留一便是朝气。前辈前辈吾辈费这么多工夫，就是寻觅那遁去的‘一’——彼苍不负，上天有德，定能找到。”说着就走光临川郡王劈面坐下，独自拈起一杯，闻香，观色，品茶，饮尽，起第二杯时，又飞了一杯给李毓祯，“阿祯，这工夫茶要趁热，凉了就尽是涩味了。我们可别白瞎了临川的工夫，哈哈。”
李毓祯三指起杯，先闻茶香，再观茶色，然后杯沿接唇，小啜一口，三口为品，每口都有奇特滋味，饮尽将紫陶杯飞回茶盘，此时暗香自肺腑而上，缠绕口舌之间，微一启唇便如兰芝绽放，令人胸怀伸展，不由笑赞道：“郡王这茶道愈见工夫了。”
但这些“其他身分”，临川郡王不会去沉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昭华应当想的事。
临川郡王微微一笑，又飞了第二杯茶畴昔，话里含着深意道：“下这盘棋，才是真见工夫。前辈，吾辈，后辈，历历代代。但愿，彼苍不负。”他眼神通俗，浑身沉敛的气质就如那上百年的紫陶茶盘，经历了光阴和茶香的沉淀，沉厚安静，只是眼中闪动的两星光芒，便如夜中簇燃的火把，倒是一闪即逝。
在甲姓世家中，丹阳纪氏属于低调派。说低调也不精确，因为甲姓再低调也没法低调，三代不出一名一品官，就要降为乙姓，在宦海上争位，如何低调得起来？而丹阳纪氏的低调在于从不争宰相位，这活着家和豪门官仕中都是独一无二的，这和兰陵萧氏又分歧——萧氏是不得为宰相，世袭梁国公与河西多数督，家属后辈做到正四品文官就是封顶。
东阳公主的次女李仲颖，字敏卓，十七岁时给本身取号“鸣泉”，出自燕国公慕容秋的诗：“铁马踏冰河，龙泉壁上鸣。女子当英物，何呻燕雀吟。”——以鸿鹄之志自勉。二十岁时负剑游学，三年后返来，次年中进士，外放历任州县，三十五岁升陇右道河州刺史，因长年佩龙泉剑不离，为政又如匣中藏剑，外敛锐气，内蕴锋芒，一旦出鞘就是锐不成挡，久之，人皆称其号，而不道其字，又有了个诨号“龙泉刺史”。六年前从下州升中州，迁荆湖道襄州刺史，三年任满考成优上，又迁河南道任汴州刺史，这是正四品的上州刺史了——按理，再往上就应当升转运使或梭巡副使了，成为道级长官。
新任的贺州刺史，将成为连接长安与贺州的桥梁，是天子与萧氏的联络人。
李毓祯便住在刺史衙门内。
因为不争宰相，丹阳纪氏在甲姓世家中的“分缘”极好。因大唐宰相位最尊，权最重，见亲王国公主不需施礼，朝殿站位也在亲王国公主之前，除军事外，政事只出三省而不私决于天子，大唐哪个官员不想做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秉政当国？因纪氏不争宰相，世家们当然交好，并情愿腾出一个“骨干权重官”给纪氏作为赔偿。当然，这类“不争的赔偿”也取决于纪氏后辈的才气，没有呼应衬的气力，只凭“赔偿”是上不了位的。
纪端彦是丹阳纪氏的家主。
她正看着的是控鹤卫刚递来的最新朝报。按普通渠道，即：从门下省都进奏院抄发各道进奏院、再下发各道的流程，算上路程，广州官员大抵要六天后才气接到这份朝报。
“你才半吊子！”晋王顿时恼了，最听不得人说他易数学得不好，立时吹胡子瞪眼，与临川郡王不依不饶起来。
蒲月，广州已经是炎夏。巳初时分，一天酷热的时候刚开端，衙门内就有蝉鸣响起了。但在方才经历震灾后的都会，这些鸣蝉知了知了的叫着，不但没有给人炎炎夏季的烦躁感，反而有种震后余生的新鲜感。
四人近前后施礼，齐声道：“下官等拜见殿下。”
拂手间，紫陶茶盘上一只浅口薄胎的坭兴陶小杯平平飞了出去，轻羽无声的落在李毓祯面前的降香木书案上，杯里茶汤七分满，纹丝不漾。
但朝廷任命其为贺州刺史，一样是上州和道治州，从品级、职事来讲都没有升，但论治地富庶，汴州犹胜贺州一筹，何况李仲颖的考成为优中——这个迁调不但不是“右迁”（升职），倒似“左迁”（降职）了。
李毓祯薄凉的唇笑了笑。
礼部左卿纪端彦迁吏部右卿。
李毓祯眸中浮光掠影，对贤人的佩服又加深一分。
她眸中有光闪过。
李毓祯内心暗笑，饮完第三杯茶，门外侍卫掀帘禀报，说察看副使，转运使，防备使，广州刺史到了。
“哦！丹阳纪氏……”临川郡王意味深长的抬了下眼，右手执壶均匀的分茶，呵呵一笑，“嘉兴啊，就是东阳家那位‘龙泉刺史’？”
斯须，四位紫袍幞头官员脱靴出去，打头的是岭南东道察看副使宋继登，因察看使崔延陵尚在病中未病愈，公事便由宋继登全面接办，目前重中之重的事情是灾后赈灾与重修。厥后是一名年逾五旬、面孔峻拔的官员，这是岭南东道转运使蔡伯年，卖力一道财赋征收和转运，广州赈灾和重修少不了这位荷包子张口。因之前染疫，才从霍乱中救治过来，还未完整规复元气就投入了公事，身材削瘦下更显得人物峭峻。他身后是岭南东道防备使赫连铁树，祖上有匈奴人的血缘，面白高大，腰佩横刀，一身剽悍之气，武道卡在登极境前期已多年未进益，见着李毓祯，眼中就放出炽热，深思觑机向这位殿下宗师就教武道才是他最热中的，汇报公事是顺带。他身后就是广州刺史虞廷芳，地动以后又瘦了几斤，之前的官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之前的官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但祸中有福，本来中年后发福的身材在持续清减下已经有了“竹瘦鹤骨”的风味。
他眉色沉敛，放下紫陶壶，抬手道：“品品这道茶。”
李毓祯回笑，“恰是李鸣泉。”
临川郡王是不信的。
临川郡王心中了然，却又有着惊奇和不测。惊奇的，不但仅是丹阳纪氏的站位，另有李仲颖，在这么多皇室宗亲中，莫非就只要她合适这些前提？
李仲颖就是贤人遴选出来的，合适这个前提的人。
后衙园宅颠末地动但丧失不大，因为间隔震中远且修建坚毅，空中没有开裂，屋廊院墙也没有垮塌，只是屋瓦被震落了一大片，清理重盖后根基规复了原样，院子里的两排油桐树除了被乌瓦震下来砸断了一些枝条外，仍然枝繁叶茂，前几日又落了场雷阵雨，将树叶冲得干清干净，绽出翠绿色的光芒，“知了——知了——”的声音便从这葱茏的绿色中鸣叫出来。
齐王叔必定又要摔茶盏了。
——晓得你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而纪家有秘闻，有气力，另有宦海上最好的分缘，却对峙了不冒头的战略——李毓祯记得贤人对纪氏家风的考语是：妥当。
这可真是出人料想！